第139章 钱塘潮信来
时间回到很久之前，当涂山的一切动乱还未开始之时。在神子的指引下，轩辕帝丘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那栋熟悉而陌生的建筑的大门。
这里是五百年前，他尚少年时，和东方月初一同度过了十余年生活的宅子。在当初，他们在这里吃喝玩乐，吹牛打屁，度过的，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推开门后，轩辕帝丘缓步来到院中，他停在中心四处张望，一时间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抿了抿唇，微低着头把视线重新收回来的时候，眼神却是正好看到地上雨后还未干涸的小水坑。他注视着那一小片水中倒映着的青年的自己，忽的就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似乎当年东方月初向红红姐表白的那个清晨，地上似乎就有这么一个水坑，而在水坑外面，则有一个正看着水坑打量着的自己。
轩辕帝丘一时沉默。回忆过去，那似乎就是最后一晚，他和东方月初两个人都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日子了。那天之后，东方月初远走涂山之外名扬天下，而他则是继位天师留守涂山，直到那年下山救王权。十八岁之后，他们再度相逢的日子少，终究聚少离多，不复少年时的样子。
他静静想着，就这么站在院子的中央。此时阳光正好，明艳地撒在他和怀中神子的身上，暖烘烘的，让人放松。
回忆和阳光很像。阳光一旦照到人身上，就会是遍布全身的暖洋，而回忆一旦兴起，就会像浪涛一样，推着人像是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轩辕帝丘眯着眼，一时间眼前犹如放影片似的，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又一幕。他不断地看向院内的每个方向，每望向一个方向，眼前就浮现出一个场景。
他望向厨房，眼前浮现的是那日清晨，东方月初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吞云吐雾，锅碗瓢盆切切搓搓一个早上，最后给他端出一顿饭团。
他望向庭院，眼前浮现的是那月盛夏，他和东方月初捣鼓出两大缸子冰红茶，人力拉着车上街大卖成功后，两个人每天大清早起来哼次哼次做饮料的样子。
那时候，每天早上都做。做一会就渴了，渴了就喝饮料。于是一来二去，饮料做不出多少，自己先喝了个水饱，并且还腻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多久就把制作也外包出去了。
轩辕帝丘想到这里，微微一笑。
他再望向屋顶上，那眼前浮现的则是夏夜里两人热的睡不着，躺在屋顶的青瓦上吹着夜风乘凉，聊着天看星星的样子。他记得每次这样的时候，东方月初总会嚷嚷着让他出主意好讨好红红。然后每次问到自以为不错的主意，东方月初往往第二天就会付诸行动。
轩辕帝丘的视线就这么一处处看过去，脑海里一处处回忆过去。他的视线遍及了这栋小屋的所有角落，回忆了不知多少昔日的故事。而在最后，他的视线，则是落到了他们的卧室上，停留在那扇已显陈旧的木门。
轩辕帝丘静静地望着卧室的方向，眼神好像能无视木门的遮挡。他望着，就只看见里面仿佛点着烛火。就只听见里面仿佛有人交谈：
“轩辕，你还在写日记啊。你一直都不让我看你那本日记，你自己却看的津津有味嘛。”
“那肯定，日记这种东西怎么能胡乱让人看呢？虽然说里面记得事情你大多和我一起经历过，但是我对这些事情的心得什么的，可不能给你看。”
“哎，好吧。那，跟我说说你记了什么事情总可以吧？哎，你现在在看哪一页了？”
“哦，在看雅雅姐大闹八重堂那里呢……”
卧室里传出来的，好似就是当年两人的交谈。眼前出现的，也好似就是当年的那一幕。
在一间朴素的屋子里，床边上的桌边，墨发的少年叼着毛笔尾手捧书本卷，而在他旁边，则是一个在床上呈趴跪态地留着呆毛的一脸好奇的少年。
“日记么…………”
当眼前的景象缓缓散去之后，轩辕帝丘轻吟出声。
“好像……隐隐约约觉得挺重要的……”
轩辕帝丘说着，抬起手揉了揉神子的肚子。
“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么？神子。”
“日记？日记啊……好像是有的吧。我听二当家的说过，你少年的时候，确实是写日记的。不过后来你就不写了。”
神子说着，在轩辕帝丘怀里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挣脱他的怀抱跳到了地面上她抬起爪子，随后指了指卧室。
“你不写之后，二当家他们把你所有留下来的东西，全整理到这件卧室里去了。如果没错的话，你的日记应该也在里面。”
“在里面么……我进去看看。”
轩辕帝丘踌躇了一会，便遵循潜意识的想法说道。
“随你咯。那我在外面等你。”
神子耸了耸肩，然后目送着轩辕帝丘走向卧室，推开门后便走进去。她在门外，只听见里面发出了一小会疑似是翻找和搬椅子的声响后，便再没有了什么动静。
“看来得等一会咯，”
神子叉了叉腰，然后就蜷起来舒舒服服的缩着。
她缩了没多一会，小鼻子便抽了一抽。
“……啊，闻到了一股腐败的恶心味道……”
神子嘟囔着站起身，摇身一变重新变回人形的同时，便抬起手去摸耳朵上的挂饰——那柄小剑。
“果然是你们啊。”
“……黑狐。”
卧室前，手中握剑的神子抬起头，望向屋顶上踩着瓦片的数头黑狐，忽的一笑。
“不出意外，是那头白眼狐狸回来了吧。”
“吼——！”
回应神子的，是黑狐凶恶的嘶吼声。
“哎，别叫别叫。我听了烦，里面的人听了也烦。让他安静点想会事情吧，本司官陪你们玩玩。”
“阿幽，我们上了。”
神子手中的焱灵剑一转，锋芒毕露。
与此同时的卧室内，轩辕帝丘静静的坐在书桌旁边，手捧着自己昔日的日记，看似专注，却也已经了出了神。
……【xx月xx日，晴。今天是我巡逻的第117天，也是我真正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父母的一天……】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搞不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那种穿越后的不真实感，又浮上心头了。我现在不再是之前的我，而是如今的我。那到底是曾经的我变成了现在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是曾经的我？……】
【到底是我变成了轩辕帝丘，还是轩辕帝丘变成了我？】
【可恶啊啊啊啊啊！！！我要把这页撕掉！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有了这么好的身世，资本和天赋后，我心里现在有的只有不安啊！我究竟为什么在纠结这件事啊！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穿越的！】
【可恶………一想到这件事，心就好痛。到底是轩辕帝丘在痛，还是我在痛呢。】
【………………算了，不去管他。至少现在，我还记得我是谁就是了。我就像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吧。】
【哎，终究还是会被这个世界影响。慢慢的，我也变的像这个世界原本的人了啊。网友说得对，从来都是人顺应时代潮流，哪里有人反抗时代潮流的呢。我是轩辕帝丘也罢，不是也罢。既然来了这里，就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已然泛黄的纸张上，墨色的字迹依然清晰。白字黑纸再寻常不过，但是这话语中的内容，却是，让人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轩辕帝丘沉默着望着这些文字，手中的纸页一时间，竟然是难以再翻动哪怕一页。
这是我写的东西吗？这字迹看着很熟悉，那么应该就是我写的。可是，又为什么，我自己什么都看不懂呢？
什么穿越，什么这个世界，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什么曾经的我现在的我……那是什么？
我不是我？不，我是我……那么，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难道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一样？
轩辕帝丘一去深想，脑海里便是钻心的疼痛。他的思考好似一瞬间开启了痛苦的开关一样，根本不听任何控制的就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他手里根本再也握不住书卷了，甚至是想要稳住身体都做不到。他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因为痛苦而四处滚动。在此时，他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看这本日记，为什么要去回忆思考那些话的内容。
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在大脑针扎似的撕裂之中，轩辕帝丘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了，他的魂魄似乎也无法承受这种苦痛，将要分崩离析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识海之中，一道绿色的光芒，却是缓缓的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魂魄的撕裂感，在此时终于得到了缓解。然而还不等他得以欣喜，一个身影又随之在识海之中，在他背后抱了上来。
他挣扎的尝试回头望去，身后的那人则是任由他施为。
他于是竭力的扭过头去一看。
“…………雅儿？”
“嘘。”
一只手指冰凉凉的贴上了他的嘴唇。
“去想它，帝丘。想起来，想起我……然后，变回你自己。”
说罢，那个身影随即紧紧的拥住了他。在这一刻，魂魄的撕裂开始被缓缓的弥补，而在随后，则是无数的情景，随之出现。
庞大的信息流在登时全部冲进了轩辕帝丘的大脑里。在这一瞬间，他回忆起了曾经故我时的日日夜夜，九年的义务，三年的拼搏，四年的砥砺，以及成年后种种。他回忆了那个美丽的国家，回忆起了城市中的气象万千，乡村里的高阳碧草。
原来，是这样。
我……曾经是这样的我。
短短的时间里，他再次步过自己故我的一生，来到了新我的开始，然后，再走向新我的终点。
“师祖！这天梯，我不登了。”
一时间仿佛回到那时的识海。他拄着剑，对着天空轻声的笑。
“师祖，我不成圣了好不好，我想留在这里，师祖，师祖……”
在轻声呢喃之下，轩辕帝丘的身上，隐隐约约的仿佛有光在照耀。他的身上缓缓的升起数道缥缈的紫气，然后随着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刻，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破裂的声音。然后再出现的，便是轩辕帝丘身上不断攀升的气势。
他早已被凤栖打落了境界，在方才，他的境界只不过是炼虚初，但是如今转眼，却是已经节节攀升到大乘之中。
凤栖的瞳孔此时犹如地震一般。她颤抖的指向轩辕帝丘，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怕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疯子！你这个疯子！那是天梯！那可是天梯！那是傲来国的猴子梦寐以求都想要的东西！而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
“把它毁了！————————”
“呵……毁了又如何。登上了，就不在这里了，既然会不在这里了，我又，为什么要登上它？”
“谢谢你啊，老妖婆。”
在对面，口流鲜血的轩辕帝丘，在气势继续攀登的时候，站直了身体，拔出了剑。
“谢谢你，让我在最后的时候，想了个通啊。”
“我终于想通了，我八九十年这样人生一遭，到底不是什么黄粱美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发生在我身边的，不用去担心消失的东西。我终于可以不再卑微的否定自己了，我终于，可以勇敢一点了。”
“哈哈，毕竟，死都不怕也要爱的，不会是假的。我的雅儿，是我的雅儿啊…………”
“我不走了，就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别说什么胡话了！”
凤栖蛮横地打断，面露狰狞。
“别以为你就赢了！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处境！没了那位的天梯，你死了，连逃往别的世界的机会都没有！攀升气势又如何！你即使现在成了陆地神仙，又有什么能力操控！经脉寸断齐臂连斩！你是个废人了！轩辕帝丘！”
凤栖怒吼着，便向着轩辕帝丘冲来
“是啊，已经是个废人了呢。”
轩辕帝丘微微一笑，抬起手中的剑。
“白慕，我们，下辈子再战这老妖婆一次。到时候，杀了她祭你好不好。”
“好，偶像。”
在轩辕帝丘背后，白慕的虚影微微笑着，然后，便融入了轩辕帝丘体内。
白慕融入轩辕帝丘身体里的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玉佩破碎的“啪嗒”声。
轩辕帝丘看着手中已然被捏碎的那块“雅”字玉佩，不吭一声。
“诺！拿去。”
六十岁那年生日时，他和雅雅还是红线仙。他们在外执行续缘任务繁忙，常常都是脚不沾地的到处乱跑拉红线。这样忙着忙着，就连生日也都忘了。那晚上他们前往另一座城市做任务，半途上扎营休息的时候，他刚刚点燃火不久，雅雅就丢过来一块玉佩给他。
“给你的生日礼物。随便刻的，喜欢的话，收着好了。”
他刚刚手忙脚乱的接住玉佩，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雅雅故作不在意的声音。他听了后低头望去，只见那是块通圆的北山美玉玉佩，周遭满满当当的，刻上了一如天师衣上的众妖图腾。玉佩背面上是涂山的图案，背面上，则是大大的一个雅字。
看了这玉佩，轩辕帝丘微微一笑。他心里自然知道，这玉佩来自于他们上次刚刚经过的北山城市，回想起来，离开北山的那天清晨，雅雅自己主动要去买早餐，应该就是为了去偷偷的买这块玉佩吧。
然后买来之后，一路上就暗戳戳的背地里，估摸着日子雕刻，就为了送他一份礼物。
轩辕帝丘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不喜欢，还给老娘就是了！”
雅雅看着他，恼羞成怒就要来夺。他见状连忙藏起来，然后，反手又摸出来一个东西。
“咳咳！”
他咳嗽。
“这是我精心挑选的给雅雅姐的回礼！很用心的哦！”
他眨了眨眼，递过去。
雅雅于是接过来，打开来一看，也是一块通圆的北山美玉玉佩，周遭刻着一圈的，是姿态各异的狐狸。背面是问天宗的标志，正面则是大大的轩辕两个字。
雅雅打量了一会这块玉佩，越来越眼熟。她于是抬起头。
“你是不是…………”
“是不是在万玉阁买的？”轩辕帝丘笑眯眯，“就是我们一起去过的那个。”
“嗯。”
雅雅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在那里买的原材料。就，就在雅雅姐你屁股后头。我们一前一后，买了这两块同一母石出产的，一对儿的玉佩。”
“嘿嘿，我专门看着和雅雅姐买一样的的。”
轩辕帝丘说着，一乐。
“……呵，傻鸟。说你傻就是傻。”雅雅笑了笑，然后忽然就骂起来，“你是不是傻啊？那店家明显认识我们，你还分开去买？明摆着的会宰你的你都不知道？还买一样的？”
“那，雅雅姐不喜欢？”
“喜欢！”
雅雅随即收起来。她看向轩辕帝丘的笑脸。
“……我那里面，有我的一份本源妖力的。”
她轻声说道，
“给你应急用。万一。”
他听了，笑道。
“我里面也有，两成本源妖力。”
“不过我不应急，雅雅姐你想用就用。看看我的妖力，也可以睹物思人不是。”
“睹物思人个屁！给老娘滚！”
…………
往事历历。轩辕帝丘感受着传入身体的那一份雅雅的本源妖力。
“万一了，雅雅姐。”
他轻声呢喃，然后下一秒，他仅有着一只手骤然探出。
“砰！”
“噗嗤！”
先是一声剑被击飞的声音，然后下一秒，便是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
“我说了，你会输的！轩辕帝丘！”
近在咫尺的凤栖，握着手中的刀不断在轩辕帝丘的腹腔里扭转着刀刃，企图在他面上看出苦痛的神色来，
然而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并且很快的惊恐起来。
因为轩辕帝丘剩下的那只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肩膀。
轩辕帝丘咧嘴一笑，“你说得对，凤栖，我没有什么抵抗力了。也就剩下这个识海了，所以，一起死吧，凤栖。我用识海，换你的命！”
说罢，轩辕帝丘头颅上金光四散，他根本不给凤栖任何迟疑的机会，就一头撞了上去，然后骤然引爆识海————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轩辕帝丘听见了凤栖痛苦的哀嚎。在眼皮即将合拢之前，他看见万千红线瞬间而来，他感受到一切瞬间消逝而去。
“……雅儿……容……容姐…………”
“下………下…………”
下辈子，我还是我吗？
他在混沌之中闭上了眼睛。
……我有答案了。
下辈子，我依然会是我的。
我依然，是。
涂山的公子，问天宗的天师。
我是轩辕帝丘。
对，我…………我是……轩辕…………帝丘！
刹那之间，卧室内，轩辕帝丘猛的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次刹那，涂山之上，两道强横的妖力顿时冲天而起。
那是涂山雅雅的寒。
而这，是轩辕帝丘的……
陆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