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八十六、万里波天同风荡

  “万里波天同风荡,一界轻光济世寥。
  冲霄大浪巧弄舟,混日丛涛稳越洋。
  日下云飞八荒气,陆外海推九霄响。
  封山岂止狼居胥?唐将威武刘文献!”
  依在船栏上,顾玉成放声大呼。身旁是钱阳臻独立。
  钱阳臻耳听其言,心中不平。
  碧海洪涛轰隆之声如鼓锤在耳畔,每每令钱阳臻想到那句“陆外海推九霄响”。
  明明可以乘坐传送阵,可顾玉成依旧选择海行。
  这个顾玉成第一次在仁皇省抛头露面,也是大张旗鼓从海上来。
  那一次,顾玉成只一个露面,就令肖钱两家近乎二十分之一的弟子选择投袂妖国,身赴圣军。
  在那一刻,钱阳臻无比确定自己曾经捕杀顾玉成的决定何其正确。只后悔,没成功。
  ……
  章质夫信步走向顾玉成,每一步都很随意。但走的,一直是老路子。
  顾玉成第一次在仁皇省公众面前出现,就令他随行于侧。就在这船上。
  顾玉成见章质夫到来,颇为欣喜,主动迎上前“感觉如何?”
  章质夫满怀重生之喜,几欲叩谢道“多亏大人再造之恩。未曾想,世上竟有此等神奇的功法。无怪乎天下散修竞相奔走,纷入君囊。”
  这说的,是饥谷炉。
  顾玉成亲近地靠向章质夫“你的境界又有精进。好。很好。”
  说着,目光放向大海。
  那是一片波天同与风荡,轻光更济世寥的伟大领域。
  “质夫,我会让天下修士都有一个好的出路。只要他们跟着我……你看这片海洋,也有风波无信、浪涛不定时候,但只要在我的船上,没有人会沉没其中!”顾玉成信誓旦旦,如圣人揭露真理般坚定。
  钱阳臻就这样看着顾玉成身边的修士脸上盛放欢喜。一脸平淡。
  这种场景,已经不知是钱阳臻第几次看到。
  比起顾玉成对人心的掌控,钱阳臻更在乎脚下的大船。
  这是一艘可以支持远洋行动的主舰。
  它代表了顾玉成的身价与底气。
  钱阳臻很难明白,一个修士如何拥有一个倾国之力才能打造的海上行航船。
  关于顾玉成,她有太多想不通。
  ………
  商会港口驶入并停靠的巨舰一下子吸引了入会修士的注意。
  庞大的舰体稳驻在海天交荡处,漫长到令人畏惧的船身上闪烁着大型组合式攫灵阵才会荡漾的灵力涟漪。
  那波纹如同敦煌飞天壁画中,神佛周身缠浮的飘逸缕带。仙灵出尘。
  但。
  在场修士都知道,那些美轮美奂,如光与影对弈之下营造的艺术轻波,如凤凰自然天生的羽翼奇纹,其震颤轻吟所产生的威力,堪比共工抚海而激起的海啸。
  那些隐藏在船舰体内的他我法器,一旦运转,释放出的灵力火光,亦不会逊色于祝融炎焚天壁的伟力。
  这大型他我武器,海上的波涛践踏者,已然拥有了调控并左右自然的能力,已然开始撕裂神话与现实的边界。
  古老的神话,以另一种浪漫,回应着苍生的吟唱与献祭。
  顾玉成从船舰上走下来。
  大陆上随之扬起一片可与海浪对垒的浪潮。欢呼的浪潮。
  钱阳臻深深凝望着顾玉成一步步走向人群高处。
  宛若那个平静的夜,顾玉成一步步踩出一片尸横的钱家。
  在接受欢呼与屠杀异端之间,是顾玉成那自信的平静。
  越是看着顾玉成的背影,钱阳臻越是感到寒冷,止不住轻颤。
  从前那个顾玉成去哪里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人应答。
  在人群的拥护下,顾玉成简短而随和地对入会修士们传声“为自己而喝彩吧!——没有大家,又怎会有我们所有人的今天?”
  红铁掷入冷水,现场激起剧烈的声浪。欢呼的声浪。
  徐庆之紧盯着港口的巨舰,心中不平“说真的,哪怕知道这不是一支舰队,依旧让人惊讶。”
  钱阳雨摩挲指尖,丰茂一捧的大胡子下,嘴唇紧闭。
  徐庆之好奇地看向钱阳雨。
  钱阳雨缓缓开口“我更惊讶的,是他的实力。不是他的修为,是他对人心的占据力。大家都崇拜着他呢。”
  “肖家也曾推举青九做年轻一代弟子的代表,也表示了努力就有收获这种观念,也赞扬过散修和宗门弟子。”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钱阳雨突然发问。
  “什么?”徐庆之问。
  “那天,是青九成为肖家长老的日子。在场的掌声,像孤狼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又闷,又轻。”
  “倒是有十三个人,睡得很香。——呵,你猜我怎么知道他们睡得很香吗?”钱阳雨再次发问。
  这次不用徐庆之回问,钱阳雨直接揭露道“你知道,人就是这样,不用眼睛,也往往能感受到他人的凝视。据说,这是祖先作为凡人时,身为猎物演化来的本能。”
  “这种感知力怎么来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睡着的不止十三个。每个睡着的,我都会调动细微的灵力刺激他,大多数人会惊醒。而有十三个人,根本醒不来。”钱阳雨释然一笑。
  徐庆之环顾四周。
  在场哪有一张困顿的脸?
  “肖家,是怎么夸青九的,又是怎么夸散修的?”徐庆之询问。
  “还能怎么夸?老生常谈。”钱阳雨悠闲回答。
  “他呢,不也是老生常谈?”这说的是台上那个“顾玉成”。徐庆之不死心。
  “他啊,是常谈。”钱阳雨在劝徐庆之死心。
  “怎么,他宣声不是老生?”逼问加追问。徐庆之还是不死心。
  “不是。”钱阳雨有些厌烦。
  徐庆之还想抬杠,还要嘴硬,可一张嘴,大风吹来一口严寒入肺。
  猛然一惊,徐庆之四下环视,玉米糁大小的粒雪,更厚起来。
  惨白的雪,还是没能盖住那泛红的一张张脸。
  这些脸庞,像冬天里滚落在地的山楂。
  竟有些可爱。
  徐庆之愕然。
  “你觉得,这是顾玉成的名望,还是宣声的?”钱阳雨幽幽发问。
  宣声的名字虽不流通于下层,却响彻在上层。
  接受北道宗以及潜龙闻支援的钱阳雨,自然知道这台上的,究竟是谁。
  徐庆之沉思片刻,艰难开口“都算一种反抗。”
  “时代真是进步了啊。”钱阳雨感叹道。
  “怎么说?”
  “以前的人,等死,死国可乎?今天的人,难活,不活可乎?活的艰难就不活了。——这也是一种反抗嘛,躺着反抗。只不过宣声这家伙,能让人站起来反抗。很好。”钱阳雨自认幽默地点评。
  徐庆之气笑了。
  笑过后,满脸难堪。
  「等死,死国可乎?——出自史记,陈涉世家。
  意思:同样是死,可以为国家而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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