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零四、成家而立业

  初。
  有盘古生开天辟地、万物生化之心,遂成开辟家。立开天辟地之伟业。
  有女娲持慈悯苍生、扶正天下之志向,遂成补天家。立补周天、救生灵之伟业。
  后,有后羿,有夸父,有精卫,有后稷……
  再后。
  有孔子立重整礼乐,复兴周政之志,遂成儒家。竖一方之显学,千秋之名。
  有墨子悟兼爱非攻、敬天明鬼之思,遂成墨家。开一派显学,流百代不磨不灭之业。
  ……
  神人欲立业,无不成家。欲成家,非有志怀思,悟道,不可得。
  故而,成家立业,非男女两姓之成家,一人一族之立业。
  实成一宗开派之家,立随世不灭之业。
  周朝春秋战国,大争之世。有百家。立百业。
  今天下大争,亦是苍生骤起而成家之良辰!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今日之九省,非昨日之北赵宋。无非是魔头宣声,甚至不如水泊好汉体恤无辜。无非一些陈词滥调。一些老生之谈。——我足够聪明的。”商子殷罕见地打断韩阴。
  韩阴微怔。这次他选择沉默。
  商子殷见状,轻轻叹气“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执念。”
  “你想让我放弃的,是一个冠箍。你递过来一个虎皮帽,帽里头难道就不是个冠箍?”商子殷直视韩阴双眼。
  “这从坟里刨出来的帝王冠冕,绝不该你来戴。”韩阴直视商子殷双眼。
  “冠箍。冠箍。是冠冕,是紧箍。”商子殷不以为然。——他自己戴冠,别人为他戴冠,又有何不同?
  “九省不与商国相同!”韩阴拾回一往无前的决心,开口驳斥。
  “你没有说错。商国比九省,若只论制度,是远远不如的。”商子殷坦然承认。
  “不客气的说。商国在其他方面,也未必能与九省齐肩。”商子殷更进一步,毫不客气地承认劣势。
  “既然如此,我又在坚持什么呢?为什么不如你愿,配合你,配合九省,和平归一?”
  韩阴也想问为什么。
  “你在想,我在坚持什么?我舍不得什么?——嗯?是皇帝的位置吗?可我只是少帝。那是对帝王美梦的不舍吗?——过去或许如此,可醒来后,那更像黄粱枕痕。”
  “我的师傅,商乙江,这个从商帝国末期成为太上长老的强者,见证了孙象推翻商帝国统治,见证了至尊率领黎民,革天之命。”
  “没有人比他清楚,商国在南地北疆的统治有多不稳固。也没人比他清楚,随着九省的复兴,商国的人心会有多动荡。”
  说到这儿,商子殷自嘲一笑,颇具洒脱。
  “我这个师傅,是个不甘寂寞的。他明媒正娶,聘的是野心。八抬大轿,抬的是权欲。弄章玩词,遣歌派曲,全为了糊弄他人去养蚕,满口鬼话,好叫他遍身罗绮。”
  “他说的是世道有变,明有偏暗之日,昏有向清之时。讲的是九省虽大,亦渐不抖擞,终失人心;商国偏居,更励精图治,当归中原。”商子殷夸夸而谈,一时间,卸去满身白龙贵势,抱住几分市侩俗气。
  韩阴瞠目结舌。
  “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奸滑了许多?”商子殷笑吟吟地问。
  韩信点头“有点。”
  “有点?”
  “嗯,有点。”韩阴肯定。
  “哈哈哈哈!”商子殷大笑。
  “时间,是我们的朋友。放在以前,我眼里的师傅总是既高又大,于是我模仿着他,像模仿着山去建造宫殿,像模仿着云去搭造长桥,像模仿着秦国去建立另一个国。”商子殷直挺似剑的鼻梁上,皱纹条条刻下,那是他整张脸在为回忆而用力。
  “我该闭关了。”商子殷简单地结束这次争辩。
  韩阴第一次在商子殷面前落寞起来。
  商子殷久违地欢快起来“不要这样,人活着都要找一个归处。难不成要看我无家可归?”
  韩阴点点头不说话。
  他还想问一问,顾玉成的生母,那妖国大司祭,究竟与商子殷说了什么。
  韩阴来不及再想什么,商子殷已飘飘然走远。
  古语有。——姗姗来迟;今人是。——姗姗离去。
  看着商子殷背影,韩阴由衷地欣慰。
  就在商子殷要彻底走出视线时,韩阴卯足劲大吼“喂!”
  商子殷大方转身“咋啦!”
  “去哪啊你?”韩阴扯着嗓子怒喊。
  商子殷先是一阵安静,随即用最大声回答“回家!”
  两个还未成家的修士一齐大笑。大笑齐天。
  人生若无齐天大胜,便要齐天大笑。日后小儿辈问起,也敢说一句,曾是齐天。
  ………
  就像说书人最热衷的描写,反派总是从阴影里走出。
  少帝现如今的心中反派,商国老祖,商乙江从阴影中走出。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面容早衰的修士。
  “好久没看到这么有天分的修士。真可惜。”早衰修士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条久离河水的鱼。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你们施行的修炼政策不知让你们自己失去了多少天才。”商乙江反唇相讥。
  “只是针对平民。贵族修士修炼起来,异常刻苦。”早衰修士说着话,脸上的皱纹一条也没有抽动。
  “刻苦到吸食‘识瘾散’?——据我所知,这东西成瘾性极强,在九省药宗联合管理局的名单上,是直接划归毒药一类。”商乙江负着手,一时间傲慢十分。
  早衰修士脸上的皱纹好像一条条遭到穿刺的鲶鱼,诡异地扭动着,狰狞恐怖。
  半晌,早衰修士气笑“真是媳妇熬成婆。以前受气了,如今一点小事也要计较计较。”
  “你也说了,以前你婆婆,现在是儿媳。我并不着急。”商乙江很是悠哉。
  二人相对无话,失声久久。
  半晌,早衰的修士举白旗,瓮声瓮气道“那抱朴废土,可是放在了玉阳观?”
  商乙江眸子横暼一眼早衰修士“你倒是会查案,蛛丝马迹也不走眼。”
  “不用多疑。我也只知废土进了楚宋省。那个地方,呵,突然想到,那个地方对你来说也确实方便。”
  “而且,楚宋省能让你动心的,大概只有玉阳观的龟壳了。”早衰修士言辞凿凿。
  “龙龟壳。”商乙江纠正。
  早衰修士难得一笑,短暂卸去重担般欢快起来“不管什么壳,总之,传说是修仙时代留下的。老而不死则为妖。这话放在什么东西上,都有道理。老而不死,亦为贼。”
  早衰修士脸庞僵硬,神色清冷,目视前方。
  “玉阳观太上长老,元疏。她以物入道。传闻,她正是凭借那龙龟褪去之壳,领悟得占卜之道。”商乙江不咸不淡地补充。
  “真是大胆。”早衰修士看似没来由地感慨。
  商乙江猛地大笑,肆无忌惮。
  黄云出风,河鸟掣影。
  一时竟也有几分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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