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熬死他们

  “吃吗?”一只手突然伸到姚杏面前,掌心是一块切得棱角分明的红糖枣糕。
  姚杏扭头,对上杜微澜的笑脸,眼圈一红,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小蛮嫂嫂,如果我死了,一切会不会就好了?”
  小姑娘已经陷入绝境,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不想给县太爷当妾。我娘以前说过,宁当穷人妻,不当富人妾。”说话间,小姑娘已经泪流满面,眼中一片绝望。
  这份言语,何尝不是一种垂死挣扎,一种求助?
  “后娘让我出来买糕点,却不给我铜板。以前我哥在家,她还能收敛,现在……”姚杏满脸仓惶,“我死了,我哥就不用再为难了。”
  杜微澜把枣糕塞进她嘴里,断绝小姑娘继续说下去的可能。
  再说下去,怕是要跳河了。
  “死有什么用,你还年轻,能活几十年。他们还能活多久?你才十三,还能活很久,这就是你最大的筹码,好日子在后头呢。熬都能熬死他们。”杜微澜语气幽幽。
  这话不止是说给姚杏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
  姚杏听得云里雾里,口中的红糖枣糕甜到微微发苦,几乎是狼吞虎咽才勉强吃下嘴里的糕。
  刚吃完,嘴里又被塞了一块桃酥。
  姚杏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努力吃下去,才勉强没被噎到。
  杜微澜喂了几块糕点,看着小姑娘红肿的眼圈以及茫然的目光,将一包白糖糕放在她挎着的篮子里,笑眯眯道:“回家去,和平日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姚杏被她推出去,走了几步后知后觉转头。
  已经是傍晚,暮色夕照,波光粼粼金灿灿的清水河里倒映着垂岸的柳,叶片枯黄的柳叶摇摆,水声哗哗,河上还有花船上的吆喝。
  杜微澜就倚在河边石栏杆上,怀里抱着许多东西,没骨头一般立着靠着。
  天渐渐暗了。
  可姚杏却觉得这样一个人,仿佛立在光里,如庙宇里的拈花微笑的神仙。
  姚杏把篮子抱在怀里,转身跪下磕了个头。
  怎么能死呢?
  她哥说以后要过好日子的。
  后娘要她死,她偏要活!
  十三岁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朝杜微澜大喊:“我要活着,我会活着!”
  垂杨柳旁的这道身影,莫名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靠山。姚杏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许是哥哥姚慎偷偷给她梅菜烧饼,说是陆家嫂嫂做的。许是每次见了陆家嫂嫂都能尝到一口甜。
  姚杏已经分辨不清。
  “我会活得很好!哪怕活成猪狗牛羊,我也要活!”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让这些话有理有据,姚杏的话一句比一句声音大。
  姚杏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回家。
  “哪里就要活成猪狗牛羊了呢?”花船甲板上桂娘摇着团扇,声音含混,满是不赞同。
  县尉宁全安蜷缩在花船的船舱里,抱紧三十多岁的自己。他才三十多,却长得像四十,这和每日担惊受怕并非没有关联。
  “杜统领啊,能不能别把下官往花船上带了?内子擅妒。”他都快哭了。
  县令计兴怕老婆是假的,县尉宁全安怕老婆那是真的。
  “看你这胆小的模样,家眷又不在清水县怕什么?我和你夫人睡过一个被窝,四舍五入也算你我同床共枕了。”桂娘摇着扇子不以为意道。
  宁全安脸都绿了,当即怒道:“杜安红你果然觊觎我夫人!”
  桂娘翻白眼。
  “我和你夫人睡一个被窝的时候,你还在和尿泥玩呢。”
  宁全安的气势稍纵即逝,抱紧枯瘦的自己。
  “行了,你自己寻花问柳,我要回去睡觉了。”桂娘摇着团扇上了隔壁花船,不一会儿连人带船都没了影子。
  宁全安这才发现,自己这艘船连划船掌舵的人都没了。
  “我,我是个旱鸭子啊。”他傻眼。
  船在水里飘,宁全安是动都不敢动一下。杜微澜嚼着酥糖看着那艘船,喊住路过的一个小兵。
  “官爷,您看那是不是县尉大人?他那艘船怎么没人撑船?”
  那小兵走到岸边一看,发现果然是县尉,连忙跳下水,朝那艘花船游去。
  “县尉大人,你怎么来逛青楼~”小兵上了船,还不忘问一声。
  宁全安脸都黑了。
  “不该问的别问!”
  杜微澜抱着东西,慢悠悠往回走。
  “阿嚏!”
  她今日在清水县转了大半日,有点受风。回去路过医馆,又开了一贴药。
  “你到底有没有老老实实喝药?我就不信我开的药没用!”老大夫把了脉,先是怀疑自己,旋即开始怀疑病人。
  “我看你就不像是个会老老实实吃药的!童儿去陆家,就说人扣下喝药了,让他们家里人来接!”
  杜微澜都懵了,这老大夫怎么没有一点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感?
  她喝不喝药,和他一个大夫有什么关系?
  抓药的小童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陆母就来了。
  陆母见杜微澜靠在八仙桌上一脸生无可恋模样,不由笑了。
  “我也想着小蛮没有乖乖吃药。”
  “对,嫂子还不如我呢!”阿黎也冒出头,旋即是陆明。
  杜微澜:“……”一碗药罢了,用得着如此?
  临了,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汁硬生生灌下去,杜微澜才被放走,苦得她心肝都发颤。
  药铺的小童左右手各握着一块酥糖,站在门口笑嘻嘻做了个鬼脸。
  “爷爷说你明天还要来喝药!”
  “我会把嫂子带来的,一天三顿!”阿黎拍拍胸脯,揽下这个差事。
  杜微澜突然有点后悔给小丫头扯布料,做裙子了。
  陆明亦步亦趋走在后面,嘴里叼着一根酥糖,眯眼盯着杜微澜的背影,时不时伸手碰一碰阿黎的小发揪。
  回到家,杜微澜真是一口饭都不想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陆母哭笑不得,见她喝完一碗小米粥,便打发人去睡觉,又交代道:“灶台上温了吃食,半夜饿了吃。”
  陆清江全须全尾回来一趟,陆母心头的大石头放下许多,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见杜微澜一副蔫蔫模样,实在觉得好玩,伸手捏了把脸。
  手上没多用力,儿媳面颊就红了一块。
  陆母心虚收回手,突然觉得自己揍儿子揍得狠了,小蛮这张脸不用怎么用力就捏红了。看来是她有点冤枉儿子。
  “阿嚏!”陆清江快马加鞭追上大部队,跳下马,还没站稳就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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