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变脸极快

  少年褪去平日里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松弛劲儿,眼眶通红,眼中满是血丝,额头青筋暴起。
  “我爹也回不了家。”
  近乎小兽的呜咽,让杜微澜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听到了。”
  这连绵山脉,新鬼旧鬼的哭嚎,她怎么可能听不到?昔日折子里的寥寥几笔,就是这满目疮痍。
  一个个坟包,就是他们归宿。
  所有人情绪都不高,李迎春也没找到自家丈夫的坟,倒是寻到了同乡的,翻找一番,在坟前将家属送来的东西烧了。
  那两户人家没找到自家人的坟,也没遇到同乡的,只茫然站在坟堆里,像是几个新鬼。
  陆母拉着杜微澜道:“小蛮,你不是会念佛经?念一念超度的经文吧。”
  妇人眼眶也是红的,拉着杜微澜的手,神色凄婉。
  “若是诵经求佛有用,怎么会死这么多人?他们不需要这样超度,要超度他们,有别的法子。念经是最没用的。”
  陆母惊讶,却没精力细问。
  倒是两个小吏诧异看着杜微澜,在旁人没看到的地方行礼,毕恭毕敬道:
  “天子急召。”
  “不接。”
  杜微澜径直绕过两人,朝山下走去。
  “小蛮你去哪?”陆母喊。
  “纸钱不够,我去买点。”杜微澜没回头,挥了挥手,径直下山。
  身侧传来一阵哭嚎,姚大娘抱着墓碑嚎啕大哭。
  “我的儿,我的儿啊。”
  一连三日,众人看过所有坟头,烧了价值二十两银子的纸钱,仍旧有许多人没找到。
  那一袋袋东西,最后只能选了坟头中间的空地,画了个圈,由陆清江一个个念名字,一个个烧。
  荒山枯骨无人收,寥寥青烟勉为祭。
  姚大娘不肯下山,只想守着的儿子的坟,好说歹说,说起择日迁坟的事情,老人家这才精神平稳了些。
  回到凤城,李迎春不愿意回清水县了。
  “我年年上山来找,总能找到刘强的坟。”妇人言语坚定,可她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十几个人已经日以继夜,寻了三日,根本没找到。又不能一个个坟挖出来辨别,即便是挖出,一具具白骨也无从分辨。
  另外两户人家也不愿意走,都存着继续找的心思。
  最后是凤城里唐家商行的人出面,帮他们找了合适的房屋。李迎春仍旧打算做老本行,守着那荒山。
  另外两户人家,也各有各的生计。
  姚大娘找了看风水的半仙选日子,又拿出积蓄找棺材铺打棺材,置办各种东西。忙忙碌碌,脚不沾地。
  陆母怕她出事,让陆明跟着。
  安顿好这些,陆母问杜微澜外祖家的情况。
  “你外祖家这事情办的,真是不地道。”陆母想到这一茬,就不高兴,原本想拉着杜微澜出门的,转念一想,便让杜微澜留在刚租赁的房子里休息。
  “小蛮等着,全都交给我。”
  陆母带着阿黎出门,陆明也跟着姚大娘出门,这时候院子里只剩下杜微澜和陆清江两人。陆清江坐在小院子里,抱着头发呆。
  骗家里人远离清水县的是陆清江,这时候有些后悔的还是陆清江。
  “小蛮,我是不是错了?秦家危险,凤城也危险,边境更危险。我之前竟然觉得,不过是战场,总能有地方可以安稳。看了那些坟,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如果我死了,我娘和阿黎会怎么样?”
  陆清江望着杜微澜。
  少年眼里满是茫然,一边是的农夫与蛇里的毒蛇,一边是战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他今年十七岁,完全不知如何抉择才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如果我们赢了……只要景国赢了,就不用担心这个。可景国能赢吗?听人说要谈和了,谈和……”他指着远处的山峦,“这他娘的要怎么谈!死了这么多人,要怎么谈!”
  “还说要割地,总不能真割地出去吧?”
  陆清江长在市井,后又从军。一直是个小人物,视野不高,一心只有吃饭和活着,一心只是家里有饭吃,家里人好好的罢了。
  他甚至没有太大的目标。
  他没有野望。
  陆重山的存在,却逼他滋生妄想,为了自保,为了护着家人。还有……为了娶媳妇儿。
  “小蛮,如果谈和了,不打仗了,我以后怎么超过陈舍?”
  少年抬起头,眼神算不上清白。欲望滋生,不为名利,不为前途。只为身家性命,只为讨个媳妇儿。
  “要不换个条件?”
  陆清江凑到杜微澜身边,小心翼翼拉住她的手。
  “换成别的好不好?没仗打,军功哪里来?换成别的吧。”
  他一点点往杜微澜身上凑,最后胳膊贴着胳膊,头贴着头。陆银子摇着尾巴凑过来也要贴贴,被他直接塞进竹筐里盖上盖子。
  这人真是脸色变得很快,杜微澜简直要气笑了。
  她道:“我们打个赌,我赌谈和谈不成。”
  陆清江眨眼,旋即就见杜微澜拿棍子在地上画图。
  “这是莽山,这是逐王山,这是凤城,这是玉川城……这是临国的金竹城。莽山横跨两国,在临国叫金山。前几天我们去的山头都是逐王山一脉,也叫秦山。秦山一脉是天堑,早年太祖皇帝开国时,以秦山为界,斩敌数十万,当时临国还是小国,为了求和奉上莽山,后来临国崛起,七年前夺了一半莽山,改名金山。”
  杜微澜一边画,一边说。
  陆清江侧头看她,只觉得心上人和平日不同,没了笑模样,眉眼间都是隐而不发的凛冽。
  杜微澜继续道:“如今玉川城和莽山是军事要冲,易攻难守。反倒是秦山天堑尚在。”
  陆清江前些日子在前线,对这些还是了解的,玉川城多难守,他很清楚。可听杜微澜说这些,他有种陌生感,隐隐还有几分兴奋。
  “前线缺粮。”他道,“朝廷供应粮草不足,后面补的兵员也不太行,要训练很久,伤亡也大。”
  这话本来不该和后宅妇人说,可陆清江忍不住,他就是觉得杜微澜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听人说,是朝廷不信主将,怕主将倒戈,所以粮草不愿多给。朝堂上现在乱糟糟的,党争严重,前线的各项补给也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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