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还不如死了

  那教书匠所言所语,都是他听不懂的屠龙术,学了岂不是要饿死?
  陆清江耳边仿佛响起那不修边幅的教书匠的言语,秋风瑟瑟,霜打枯草,立在干裂土地上的老头,啃着混着麦麸的黑面饼子,试图教会他何为君,何为民,何为江山社稷,何为士为知己者死。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孤寡糟老头子,伶仃立在风里,头上还沾着枯叶。试图把这些听都听不懂的东西,塞进他脑子里。
  后来……糟老头子死了。
  陆清江说不清那老迈教书匠是死于饥饿,还是冻毙于风雪之间,亦或是岁数到了。
  只记得那年冻土难挖,只记得一把枯骨,没有山上抓的三只肥兔子沉。
  那老头到底想教他什么?
  不过是个吃不饱教书匠罢了。
  从那时候,陆清江就知道,懂得太多,太清醒会很累。太累,会跑不快,跑不快,就离死不远了。
  他要活着。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就像山里乱跑的兔子一样,就那样浑浊活着。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江山社稷,君王士族,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他想的是下一顿碗里有没有肉吃,想的只有明日如何。
  那是年纪太小,他想得浅,不过是口腹之欲。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陆清江童年里,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三件事。一是,教书匠死在书深冬;二是某一日他爹带着一个小孩回家;三是……
  陆清江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个枯瘦教书匠的无力。
  说起来,那个老头算是他的授业恩师。那时听不懂,如今仍不懂。
  但他总归是明悟了那老头的满腔怨怼。
  百官登上台阶,步步走来,满场肃穆。
  陆清江看到谢风雨,看到陈舍,看到忠义侯秦正浩,看到桂娘……桂娘?
  陆清江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昔日咋咋呼呼,一身红裙的女子,此刻墨发高竖,一身戎装。陆清江眨眨眼,有点明白了,又觉得好笑。
  折枝楼啊。
  是忠义侯想要的折枝楼啊。
  队长见他盯着桂娘看,低声道:“那是杜统领,杜太后生前最喜欢的侄女,也是太上皇手把手教出来的,我这个位置,曾是她的。杜统领刚回京,你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她。这可是一位祖宗!”
  陆清江看着大步流星进入大殿的忠义侯,差点笑出来。
  他知道秦家对折枝楼的觊觎,如今再看,简直就是笑话。
  群臣在列,宦官高喊:“宣,南夷使臣觐见!”
  “都凶起来!”队长压低声音提醒,“就当对方是你们杀父仇人,瞪死他们!”
  陆清江想,这应该让陆银子来,陆银子瞪人的时候凶,适合这种场合。
  南夷使者拾阶而上,等靠近了,陆清江脸色大变。
  他双拳紧握,盯着领头那人,几乎目眦尽裂。
  使臣入殿后,队长拍拍陆清江肩膀。
  “不错,就你最凶。干得漂亮!”
  干得漂亮吗?
  陆清江恨不得现在冲进去,抹了那个使臣的脖子。不是死了吗?不是尸骨无存吗?既然死了,那就好好在地下躺着!
  姚慎发觉不对,借口尿遁,拉着陆清江去班房。
  一进去,陆清江就一脚将桌子踢翻。
  “清哥儿你这是咋了?”
  陆清江咬牙切齿:“我爹诈尸了!”
  姚慎连忙把桌子扶起来,捡起地上的东西。桌子一条腿被踹断,他找了根棍子支着。
  “那南夷使臣,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我爹!”
  “会不会是长得像?你爹不是早死了?我们还偷吃你娘放的贡品了呢。”姚慎放弃摆弄桌子,一脸懵。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陆清江蹲在地上,心里憋着一口气,宣泄不出。
  谢九蹲在屋顶,竖着耳朵偷听,奋笔疾书。
  他保证,下朝消息就能送到陛下手里。谢九觉得自己升官发财目标,越来越近。这可真是个大情报啊。
  ……
  吃完一大碗汤面,秦钰肚子疼,又打道回府找大夫。
  大夫气得跳脚。
  “这是你最后一顿饭吗?吃不死你!”
  秦钰瘫在椅子里,捂着耳朵不听。
  两个大夫一人配药,一人针灸,忙碌了大半日,临了到了中午,给秦钰灌下一碗苦药,让他滚蛋。
  “自己玩去,今天你一口饭都别吃了。饿两顿对你有好处。”
  秦钰天生反骨,出门又盯上了羊肉串。
  朱砂觉得他疯了,拖着他去巡视产业。
  “我就是觉得,现在就和在梦里一样。”秦钰嘟囔,“我出来了啊,就这样出来了,没人管我啊,还怪不习惯的。”
  朱砂哑口无言。
  在她眼里,秦钰现在就是人家前太子手里牵着的狗,不过绳子格外长。这条狗还能出去浪一浪。
  晃晃脑袋,朱砂把脑子里的垃圾倒出来。
  “盘账去,这几天累死我了,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算得明白。”
  秦钰闷头盘账,这方面他有天赋,一家家店走过去,陈年老账总能发现些问题。
  各个铺子的掌柜都是哭丧着脸送秦钰出去的。
  “三公子啊……”
  “闭嘴,喊大公子。”朱砂面色冷峻。
  “大公子啊,这都是去年的账目了,三文钱的错处,就不用报上去了吧?”
  掌柜都要哭了。不是,他有病吧?三文钱的差错,也要抓着不放,他补上这三文行不行?
  秦钰可不管这个,将查到的东西一笔笔记下来,让人送去唐家家主那里。
  “本公子眼里容不得沙子!”
  祸害了三家店,到了傍晚秦钰累了,坐在城门口的馄饨摊吃馄饨。
  “没陆母做的好吃,没阿黎做的好吃。”
  “大夫不让你吃。”
  “他们不让我吃我就不吃?我饿了吃两口怎么看?”秦钰彻底放飞自我,他从来就不是个遵医嘱的人。
  朱砂气得想把碗砸在他脑袋上。
  秦钰忽地跳起来往前跑,朱砂一扭头,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前头坐着个小姑娘,嘴里叼着一根酥糖,正好奇打量周遭。
  “阿黎!走,我带你看料子去!”秦钰看到阿黎,就像看到了亲人,直接扑过去。
  陆明负责赶车,连忙拉住缰绳,马蹄这才没踩到秦钰。
  “这人怎么越来越傻了?”陆明纳闷。
  陆母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见到秦钰,顿时笑了。
  “你这孩子怎么瘦了?今日可吃饭了?”
  “吃了,早上吃的鸡腿,还有一大碗汤面,二两羊肉。中午没饭吃,刚才吃了两口馄饨,不好吃。”
  秦钰看到陆母,比看到亲爹都亲。
  陆母哎呀一声,嗔怪道:“这怎么行?我带了南山寺的素包子,你先吃着。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许久没见了。”
  秦钰高兴了。
  伸手就要拉陆母下来。
  “哎,老头子我也去,老头我最爱凑热闹。”
  阿黎听到有好吃的就高兴,“素菜好吃,但肉才是最好吃的。娘,我要吃肉。”
  “好好好。”
  “我要喝酒。”老头也提出要求。
  陆母一愣,暗道这老头子挺自来熟,还提要求。
  “等清江回来了,清江陪你喝。”陆母以为这是儿子的忘年交,不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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