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个男人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谢倾的神经，令她的语言系统陷入片刻的混乱。
断断续续的文字挤进她的大脑，却始终没能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倾倾？你在听吗？”
半天没听见妹妹的动静，顾成旻追问。
“嗯，在听。”
“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忙，你帮我跟外婆说一声，过两天我就去深城看她。”
谢倾满口答应，顾成旻又补了句什么，很快挂断电话，扬声器里传出嘟嘟的忙音。
温厉从谢倾五指间抽出手机，淡淡道：“走吧，去医院。”
一路上，谢倾都很沉默。
“对了，爸刚好在深城，我跟他说了外婆醒过来的事，等下你应该会在医院见到他。”
这是顾成旻方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此刻的谢倾，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放在火上炙烤，随即浸入满是冰块的冷水，反反复复，无限磋磨。
一方面，她恨不得凭空生出一对羽翼，飞去外婆的床前。
可另一方面，她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那个从生理层面，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
顾征。
曾几何时，她天真地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
十六年前那场人祸，让一个女儿失去了母亲，也让一个丈夫失去了妻子。
他们同病相怜，互相怀抱着取暖，父女之情堪比金坚。
可突然有一天，一双手揭开了包裹真相的幕布，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丧妻之痛是假，夺妻之恨是假，爱妻之心也是假。
他不过是千万个普通人中的一个，用重情重义的伪善面孔，遮盖内心的贪婪与欲望。
谢倾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
“你猜，为什么我爸杀了你妈，却连牢都没坐过一天？”
十几岁的小姑娘语气刻薄，面上的不屑和讥讽化作无形的巴掌，朝她脸上狠狠扇过去。
“因为我爷爷给了很大一笔赔偿金，你爸迫不及待地就在谅解书上签了名。”
“说什么情深似海，在金钱和权势面前，就是连回收价值都没有的垃圾。”
谢倾望着窗外，水洗后的天空一碧万顷，如琉璃海般纯净。
车子路过十字路口，又拐了个弯，科大附院的招牌出现在眼前。
无论何时，医院总是人满为患。
世上没有永远的病人，但永远都有病人。
温厉在不算宽敞的停车场里寻寻觅觅，终于寻着辆灰色大众离开的空当，眼疾手快地将车倒了进去。
“厉哥，要不你先回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谢倾坐在后座上，踌躇良久，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知怎么，她有点不想让温厉目睹自己和顾征对上时的修罗场。
温厉恍若未闻，拉上手刹，熄火下车。
他十分绅士地替谢倾拉开车门，一只手挡住门框上沿。
“外婆是长辈，我去看她，是晚辈应尽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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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从六十七岁睡到七十五岁，再度睁开眼时，华婉只看见一片朦胧的白。
“唔……”
她努力地想要叫人，但长达八年的卧床生涯带来的不仅是萎缩的身体肌肉，还有如缺了油般丧失运转能力的嗓子。
要不是恰好遇上护士查房，华婉或许还是只能像具丧尸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细微裂隙发呆。
“华奶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管床医生在护士的召唤下匆匆而至，经过反复的查体问询，终于确认了生命的奇迹。
“家属呢，联系上了吗？”
护士摇头。
“给她外孙女打过好几个电话了，一直关机。”
医生皱眉。
“病人好不容易醒了，正是需要家属照顾的时候。你去想想办法，让她家里人赶快过来。”
谢倾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小护士焦头烂额，找到护士长汇报。
“我记得那个女孩子还留过一个号码，说是她在外地的家里人。如果有急事实在找不到她，可以打那个电话。”
说着，护士长从抽屉里取出记事本，迅速翻找。
个把小时后，一身正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病房。
“你是华婉的家属？”
医生口气有些不善，像是在责怪。
顾征平复着稍显紊乱的呼吸，点头。
“我是她女婿。”
“病人早上刚醒，需要做一些检查。你跟我去办公室开单子，缴完费把单子给护士，然后回病房等通知。”
医生撂下几句话便转身出去，顾征看了眼病床上花白头发的女人，连忙跟上。
“医生，我岳母她怎么样？”
“从医学角度上讲，像她这样昏迷了八年还能醒过来的人，属于奇迹。”
“那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现在还不好说，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看。不过病人长时间卧床，身体机能出现退化，她现在说话、做动作都有困难，后续要做康复治疗。”
医生领着人进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噼里叭啦敲键盘。
“好了，右上角扫码缴费。”
顾征拿着检查单回到护士站，在护士的帮助下缴完费，回到华婉病床前。
“妈。”
久违的称呼出口，顾征眼底微红，嗓子里像堵了团烂棉花，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终究，有愧于她。
华婉凝视着面前的人，和她印象中的面容相比，他老了不少。
“各……”
她想叫顾征，奈何声带惫懒多年，如今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妈，”顾征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医生说您现在发声会有些困难，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华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缓缓闭了下眼，表示她明白。
叮——
微信提示音响起，顾征右手保持着握姿，左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儿子发来的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了妹妹，她正往医院赶过来。
顾征微笑着把屏幕转向华婉，似是担心老太太看不清，对她解释。
“是成旻发来的，他说倾倾已经在来的路上，您很快就能见到外孙女了。”
话毕，他又想起早上那通来电，笑意更深。
“妈，您这醒得可真是时候。”
“早上温明诚打电话过来，说要定下倾倾跟他们家温厉的亲事。”
“温厉那孩子，您还记得吧？是个好孩子，值得咱们倾倾托付终身。”
谢倾和温厉进门时，正听见顾征笑呵呵地给老人画着关于未来的美好蓝图。
“妈，您可要快点养好身子，到时候倾倾出嫁，您可得替盈时送她出门。”
“再过个一年两载，说不定您就能抱上重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