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开的美术馆

  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热情,谢倾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赵芳看出她的尴尬,笑呵呵松开手。
  “哎呀,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上幼儿园,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以前就住在你外婆家对门,两家人关系很不错的。”
  老太太话匣子打开,一时半会完全没有合上的意思。
  她细数邻居家的往事,从谢懿和携妻子初至深城开始,事无巨细,一路讲到谢盈时出生。
  “说起你妈妈啊,真是可惜。”
  李国悄无声息地扯了扯老伴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提起别人家的伤心事。
  一脸遗憾的赵芳丝毫不为所动,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说着盈时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当初啊,我们这些邻居都羡慕你外婆得了个好女婿,不止有钱,还对你妈妈一往情深。当年盈时要是真能嫁过去……”
  “赵芳!”
  李国再听不下去,高声喝止妻子的自说自话。
  赵芳这才醒悟过来,讪讪地去看谢倾,发现她脸色渐白。
  “瞧我这张嘴哟,总是说错话。”她朝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对谢倾致歉。
  谢倾勉强扯起唇角,摇头对赵芳说没关系。
  她原以为赵奶奶嘴里那个女婿是顾征,却不想,竟是那个人。
  华婉满眼担忧地看着外孙女。
  她之所以不同意他们搞寿宴,怕的就是人多嘴杂,再翻出旧事。
  像赵芳这种还算好的,当着面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添油加醋,也不会背地里说三道四。
  可万一有个自己过得不如意、还看不得别人好的,指不定要把话说得多难听。
  温厉察觉到谢倾情绪不对,当即上前一步,将她的半个身子挡在自己后头。
  “赵奶奶,您还记得我吗?”
  他抛出新的话题,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赵芳也不是个傻的,就坡下驴,将注意力转到温家人身上。
  整场对话的后半程,谢倾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脑子里很乱,搞不清妈妈和那个杀人犯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
  从前她只以为,那个人是个偏执的追求者。
  因为得不到,所以要毁掉。
  可听赵奶奶的意思,妈妈和他,至少曾经是两情相悦的。
  那妈妈后来又是因何缘故迁居宛城,嫁给了顾征?
  不知过了多久,谢倾的思绪仍是一团乱麻。
  太阳穴一跳一跳,扯着半边后脑勺,逐渐由酸胀转为刺痛。
  身旁还在不断地传来人声,犹如夏夜里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蚊蝇,为她心里的燥火再添一捧干柴。
  李国抬腕看了眼手表,终于找到了阻止老伴絮叨的最佳理由。
  “阿芳,小宝要放学了。”
  小宝是他们的重孙子,今年三岁半,刚进幼儿园。
  赵芳呀了一声,急急忙忙跟华婉道别。
  临走前,她还不忘啰嗦两句。
  “倾倾啊,你们也抓点紧,争取早日让你外婆实现四世同堂。”
  目送李国和赵芳离去,华婉也没了逛公园的兴致。
  虽然她看似一直坐着,但聊天费神,她这会儿觉得眼都快要睁不开。
  “倾倾,我们回家吧。”
  因为温明诚转天早上是第一节的课,华婉拒绝了夫妻俩跟着回沁河苑的提议,把人赶回学校。
  于是回程的车上,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谢倾陪外婆坐在后面,祖孙俩一左一右看着窗外,全程零交流。
  华婉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谢倾,是不知道怎么说。
  微妙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温厉驾车驶上环形立交,熟悉的砖红色外墙从华婉眼前一闪而过。
  她急忙唤着外孙女,问那个是不是灿星美术馆。
  谢倾轻轻答了声是。
  “听说建立交的时候,政府本打算把美术馆拆除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
  华婉感慨道:“不拆才是对的,美术馆可是老深城人的集体回忆。它的岁数,比你要大上一倍不止。”
  她本想说,跟你妈妈的年龄差不多。
  如果谢盈时还活着的话。
  华婉声音一顿,温厉适时开口。
  “既然都到门口了,要不要顺路去看一眼?”
  谢倾明知进不去,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应了下来。
  馆里进不去,能在外面转一圈也是好的。
  温厉把车开到停车场出入口,档杆升起又放下,喇叭播放着欢迎进场的语音。
  谢倾讶然。
  “这美术馆都歇业多少年了,停车场还在收费?这也太黑了吧。”
  温厉只是淡笑,却没做声。
  车子停进空无一人的场地,往前走十来米就是美术馆的大门。
  谢倾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场馆,半晌方道:“这外墙是才刷过吗?”
  离得远时很难察觉,只有走得近了,才能看出墙上新漆的痕迹。
  华婉也看出了端倪,疑惑地问:“不是说闭馆很多年了,怎么还会刷墙?”
  温厉没有回答两人的问题,径自推起轮椅往门口走。
  谢倾连忙跟上。
  她虽是满腹狐疑,心底却又生着隐隐的希望。
  也许,温厉找到了美术馆的主人。
  登上台阶,温厉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小卡片。
  滴——
  磨砂的玻璃门应声而开。
  室内有微暖的气流涌出,像是开了空调。
  难道美术馆准备重新营业了?
  谢倾跟在外婆和温厉身后,穿过明与暗的分界线。
  暗影之后,她再次踏入明亮的艺术世界。
  厚重的油彩用强烈的颜色对比冲击着观赏者的眼球,画布上的笔触明显而有力,粗犷之中不乏细腻。
  每一幅色彩奔放的画作右下角,都有两行黑色的小字。
  谢倾站定在繁花锦簇的油画跟前,盯着画布中央被鲜艳簇拥着的婴孩。
  女婴宛如在母亲子宫里一样睡着,浓黑的长睫垂下,笑容纯粹,仿佛永远不会被世间污浊侵扰。
  谢倾将视线挪至画布右下角,止不住泪崩。
  「谢盈时」
  「十一月一日于宛城」
  这是妈妈送给她的满月礼。
  这幅画的名字,叫繁花。
  谢倾罔顾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奔跑在这座时隔多年重又开放的美术馆里。
  上下三层,目之所及。
  几百幅油画,张张落款,皆是谢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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