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前世

  齐胤觉得朝堂上的群臣无一人真心臣服于他,南家手握兵权又与齐怀并肩作战过,怎可能看得上他这个从未进过兵营的人?何况南辰那唯一的妹妹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入了宫。
  他偶尔独自坐在龙椅上时,耳边总会响起齐怀的那句话——他定会杀回盛京。
  南家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置他于死地。
  于是,为了拉拢萧沈两家他广纳后宫,又意外在一次外出时听了江湖道士的话,随即命萧渡前往了岭南…
  一路走来他始终觉得有如天助,甚至连死去的老六,都为他换来了一个天生适合寄养母蛊的女婴。
  不过就是,为南辰夫妇而养的蛊,最终阴差阳错间又因为南浔种在了闻家女的身上罢了...
  思及至此,齐胤不禁眯了眯眼,他原本的计划是如此周密:先由燕沥在岭南制造战乱,然后他下旨命南辰夫妇率军南下平乱,在此期间,他将以假死的方式金蝉脱壳,扶持齐曜上位。
  而后,再利用海棠提供的暗哨网络,散布一些虚假的信息,以南夫人身中蛊虫来扰乱南辰的心智。
  那蛊虫以食女子血液为生,若要在未找到母蛊的情况下自救,必须在二十四个时辰内用相爱女子的血液引出子蛊。只这一点南辰就已无解,何况那时齐栀还在宫中,南夫人注定无救。
  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可以母蛊控制几乎丧失理智的南夫人,尽一切之便让南家军败于岭南。
  那时,他只需在盛京城内操纵舆论,散布南家叛国的假迅,再揭露南浔的女子身份,让她暴露在百姓的视线下。
  以南浔那蠢货,根本无法挽回南家那叛国又欺君的污名,而南轻...海棠早已将宫中所有暗卫布局告诉于他,因此只要将她困在宫中,她便是急死也救不了她南家。
  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南家将会彻底毁灭,而他则可以收回八十万大军的兵权,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惧怕齐怀那个蠢货会何时杀了回来,也不用担心南家会投诚于齐怀,成为对付他的利刃。
  想到这一切,他不由地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他背对于大殿之中,无人见他此刻眼底的怒意。
  如果不是齐桓利用南家步步紧逼齐曜,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完美的替罪羊,他的计划早在两年前就可以实施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他至今仍感到困惑,他那个常年深居宫中、几乎与世隔绝的愚蠢儿子,究竟是如何突然对齐曜产生了敌意,难道是邹意与他说了些什么吗?
  折了齐曜,不仅让那些隐秘的富商暴露无遗,也让他损失了大量的财富,本身找大周宝藏就不便动用朝中势力...
  而南浔那蠢货想要入朝时,他也不过当她玩玩,他还需要时机蛰伏。
  然而,当南浔提出要南下寻找那长生不老丹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毕竟对他而言,这南家死一个算一个,少些麻烦。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却未能预料到闻家的那位被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女,竟然会真心爱上南浔这个女扮男装,又遭人唾弃的纨绔,甚至不顾名节与她一同南下...
  这一切的种种,就仿佛她们洞悉了他所有的计划一般,不断地从中作梗,使他的计划屡次受挫。
  不过好在过程虽是波折不断,但最终的结局却如他所愿。
  半晌的沉默之后,齐胤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发沉底凝视着宋渊,透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爱卿言之有理,朕身为一国之君,理应给浴血奋战的王军与普天之下的百姓一个明确的交代,绝不能因私情而误了大事,你平身吧。”
  宋渊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他叩首致谢,“臣感激涕零,谢皇上隆恩。”他深知,齐胤这是已下定决心不给南家一条活路。
  “此事务必交由你谨慎操办。”齐胤声音发冷“明日午时三刻,朕将亲临刑场,监斩逆贼,以此回赠对南家过往为我北齐镇守边疆的情谊,也算是送他们最后一程。”
  话落后,齐胤心中冷笑一声,他不过是想亲眼看着他们去死,他才心安罢了。
  “遵旨。”宋渊神色庄重地应道,然后缓步退出了御书房的大殿,走在宫中甬道之后,他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帝王可以无情,但不能不明是非,就算是皇后杀亲王当死,然南家几代镇守边疆,何故因此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宋渊走后,齐胤又在窗边静立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门外唤道,“姜时,备车出宫。”
  半个时辰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然停在了闻府侧门之外,齐胤身着便装,神态自若地被迎入府中,他虽从未亲自踏足过闻府,但对这府中的布局却了如指掌。
  齐胤来时,闻有政正在书房中静心研读,得此消息也并未显得惊慌,而是从容地整理衣襟,缓缓步出了书房,在看到齐胤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行礼道,“草民参见皇上。”声音中透露出的是文人谦逊,却也不失曾经为相的威严。
  齐胤看着闻有政,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伸手扶起闻有政,语气平和地说道,“闻相这般自称,朕还真有些不适应。”
  “皇上过誉了,草民如今已是一介布衣,理应如此自称。”闻有政边说,边引着齐胤进入书房。
  进入书房后,齐胤的目光悠然地环顾四周,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房的布置严谨而有序,这倒是与闻有政那沉稳而略显死板的性格不谋而合。
  齐胤背着手,缓缓走到宽大的书案前,然后从容地坐下,他抬头看向闻有政,微微启唇道,“闻相,请坐。”
  闻有政没有再去纠正齐胤的称呼,只是淡然地坐于他对面问道,“皇上今日怎会有闲暇时间亲临草民府上?”
  齐胤唇角轻提,淡淡道,“闻相不去宫中寻朕,朕便只得亲自来寻闻相了。”他话语稍顿,直视闻有政的眼睛,又道,“毕竟,君臣二十余载的情谊,朕也不愿看到闻相失了唯一的嫡女。”
  齐胤的话语落下之后,书房内的氛围似乎凝固了一瞬,弥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静谧。
  闻有政缓缓地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与齐胤对视了一瞬,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圣上莫非有意对小女网开一面?”
  齐胤的回答带着些许的含糊与深意,“不是没有可能,”他意味深长地说,“这取决于闻相你的选择。”说罢,他一脸从容地等待着闻有政的回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毕竟他已曾为了闻笙,短暂地臣服于他。
  闻有政并没有出言问齐胤需要他做出何种妥协,反而好似一种女儿如何与他无关般的态度问道,“草民实是有些年迈了,竟然忘记了圣上幼时师从何人?”
  齐胤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
  先不说他与闻有政年龄相近,但谁人不知,他曾多次自荐也未能请得云老为师,只是在宫中跟随博士学习多年。
  但闻有政似乎对齐胤的不悦毫无所觉,他继续平静道,“那位,似乎没能教于您,‘叛者’当永不用,以及,成事者,重在戒急用忍。”
  “闻相是觉得朕心急了?”齐胤拿起闻有政桌上那本尚未翻阅完的书,随手翻了两页,“那如果朕告诉你,南家将在明天午时三刻被处斩,你又会怎么想?”
  闻有政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是自以为不露声色的威胁,正如齐胤所言,如果他不妥协,那么他唯一的女儿就会因为与南家的牵连,在明日的断头台上香消玉殒。
  “草民觉得二十二岁的年纪,当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闻有政语气淡然道,“我再是她的父亲,也护不得她一世。”
  齐胤冷脸离去后,闻有政坐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目光转向窗外的天,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即便是身居高位,但原地待久了,日复一日地凝视着同一片天,又何尝不像那井中之蛙呢?
  想他岳父骂得也没错,他确实是固执又愚钝,为臣二十余载,却是一朝被帝王的猜忌之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细细想来,他觉得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与圣上早已离心。
  清禾被劫持的那一夜,他最先疑得便是圣上,他不曾与何人一人为敌到需要对方使这般下作手段,更不信有狂妄之徒全然不惧相府。
  苦寻一夜后,就在他已准备冲入宫中质问皇上时,下面人便传来消息,说府中的马车已经出现在城内...在得知车内并无清禾时,他也曾有过一瞬间卑鄙的庆幸。
  再后来,宋渊便将宋沂送了过来,世人常言宋沂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但他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他又怎会听不出那年南浔在他府外求娶清禾时,宋沂那隐晦的试探,他以为他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消除,当他听到宋沂声称是奉了三皇子的命令时,他反而更疑圣上,因为齐晏这般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但他并无证据,只是猜测,所以他最终参了沈家几本,又撤了沈家几个小辈的职。
  而地上那个令人恶寒的白眼狼,他只要他永无晋升,便比要了他的命,还能折磨于他。
  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反复观察试探,却未发现任何异常,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多疑之际,齐胤就给了他一剂重击,而他也意识到这相府之中,始终有齐胤的暗人。
  尽管如此,他当初拒绝南家那个纨绔的求娶也是真心的,如果不是她不顾礼教之规,引诱清禾陪她南下,她定然不会受那剜心之痛。
  少年之人意气风发的模样自然明媚,但南浔自以为强大到能护她二人周全,隐瞒身份,大张旗鼓地来求娶,却不知清禾身上余毒未解时,他恨不得扒了那孩子的皮,好让她清醒些。
  他也坦诚地承认,他确实在那个当下,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与一女子相恋,这般违背世俗之行,让他不自觉地对两人带了恼意,但在那时闻府与南家结亲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因此需要给齐胤一个交代,南浔破门而入,斩杀他府中护卫,恰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现实借口——文人气节弱不禁风,怎敢与武将一争高低。
  “呆瓜,发什么愣呢?”一声年迈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犹如晨钟暮鼓唤回了闻有政的思绪,他缓缓转过头去,便见自家岳父背手而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瞬间回过神来,匆忙地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您怎的突然回来了?”
  “怎么?我还不能回来,不能来你府中了?”云老夹枪带棒地白了他一眼。
  闻有政听后,忙解释道,“哪能啊,小婿不过问问...”
  云老冷哼一声,走到闻有政刚才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又瞥了眼这个如今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女婿,不满地别过头去,“我再不回来,你能救了我孙女?”
  闻有政被自家岳父怼得面红耳赤,却又只能受着,低声道,“她们小辈好像有他们自己的计划...”说出这话时,闻有政自己都觉无颜。
  云老听后,更是不由得啧啧感叹,“一把年纪了,还得靠小辈护着。”
  闻有政:.....
  齐胤冷颜回了宫后,远远地便见齐晏跪在他御书房门前,本就一路不顺的心气,顿时转为了怒火,狠狠将人踹倒,不做理会地便要入殿中。
  可那竖子却是爬起将他唤住,“父皇...您可否放了栀儿一命?”
  他闻言猛然转身,沉眸看着跪在地上之人,齐晏在这般注视之下,不自觉地打了了个冷颤。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