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期良人无暇,赴死断崖边

  杨暮客吹散了灵炁,解去了定身法。
  尤老大一手扶着腰,一手前探。如此站着已经勉力,但他嘿嘿一笑。被定身,不是定神。刚刚那二人说了什么他听得见。
  犹是轻松地说,“下官见过二位域外之人。”
  杨暮客问得直接,“为何要弄死那六个家丁?”
  尤老大答得干脆,“求财。”
  杨暮客看了看季通,“给这官人弄个座,你看这伤得,腰都断了,说话多不灵便。”
  季通赶忙扶着尤老大坐到床边。
  尤老大低头看了看季通的胳膊,又看了看小道士。
  杨暮客从桌边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尤老大对面。季通则站到杨暮客身侧。
  杨暮客开口再问,“你说是求财,杀了六个家丁并非要陷害我家侍卫?”
  尤老大似是认命了般,“穷乃天下第一大祸殃,下官穷啊。这一个园子的姑娘和下人要养活。每个人都买了保钱。他六人死了,我可支出保钱,还能得意外赔偿。六条命换这园子能继续开张,划算!”
  杨暮客皱眉,“你听了谁人命令,途中难为我?”
  “小人姓尤,乃是春阳郡尤氏之后,祖祖辈辈皆是良人。也算的上是名门望族之后,家父庶出尤氏主支,于春阳郡为……”
  杨暮客打断他,“我听你这人家中之事作甚?”
  “道长途中害死了一个少年。那少年乃是尤氏主支幼子,跟镖行走,长些见识。”
  杨暮客啧了一声,“你姓尤?”
  “是。”
  “与那寻妖司的尤汤是何关系?”
  “叔侄关系。”
  杨暮客叹了口气,这么回事儿啊。“尤汤要害我,你这小吏要害我侍卫。你们合计的挺好啊?”
  “这……不敢不敢……小人只图财。可不敢害人。”
  杨暮客冷笑眯着眼,“图财便不是害人?”
  “图财怎么能是害人呢?小人不过是眼馋您那马车和想收些过路费。贾家商会家大业大,这点物件对您等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你这货本事不小,打断了我侍卫两条胳膊。这般大的能耐,只做了个镇监,着实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
  正待杨暮客要继续问点什么之时,阴司之人与土地公齐至。
  杨暮客听见了耳边声,对季通说道,“你审审他,若想用些手段也不必顾及。”
  尤老大一听眉头紧锁,这二人莫非不想让他活着见明日太阳不成?应不至于,否则就算碎了盆骨,他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杨暮客出了屋,见阴司鬼差和土地神一同显现。
  鬼差手持打魂棒,着得罗朝官衣,胸前绣着一个阴字。土地神则是一个小老头儿。俩神官一同作揖,“拜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也欠身作揖,“贫道紫明,拜见二位神官。”
  鬼差开口言道,“紫明道长何故于夜里显法。”
  “贫道只不过用了些俗道手段,何曾显法?”
  鬼差无奈再揖,“道长可知俗道用术法,需支其寿数,何人敢如上人这般取用天地灵炁。您从监牢一路以遁地法来至此地,足以让寻常俗道消掉十年寿命。”
  “你这罗朝规矩大得很,贫道用俗道之法尔等也要管着,除邪祟尔等也要管着。”
  鬼差答他,“本该如此。”
  杨暮客点头,“明白了。那此回贫道需如何认错?”
  鬼差恭恭敬敬地说,“念紫明上人初到此地,不明法理。小事一桩,不予处置,但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贫道如何回去?”
  这时土地说话,“小老儿送上人回牢房之中。”
  “老丈稍候,贫道侍卫还在里头。待贫道将其唤出来,我们一同归去。”
  “听候上人吩咐。”
  杨暮客回到那小楼里头,季通正听着尤老大狡辩。“问出什么了没?”
  “这人才开口说为何要害小的。”
  “行了,等着堂审的时候再说。你我心中有数了便好,回了吧。城中大阵晓得那牢房里没人了,等等若被官家抓到我们逃狱,贫道可不想再多蹲几天班房。”
  “是。”
  季通随杨暮客离开了小楼,那土地公吹了口白雾,将二人包裹。一转眼,二人便回到了牢房之中。牢房里安静无比,土地神不告而别。
  杨暮客让季通掐了一个穿墙术的手诀,借来灵炁踢了他屁股一脚。季通一头撞向墙面回到了自己的监牢。杨暮客也顺带穿了过去。
  这回让季通支了那么一刻寿数。
  “那镇监说了什么有用的没?”
  季通点了点头,“前些年,罗朝以为边境将有战事。那镇监一身本事,以为到了可上阵杀敌斩获军功之时。遂借贷买了一身行头,又日日吃进补气血之物。为此花销不菲,那园子入不敷出,但迟迟不见战事。他借贷的钱财到了还款日期。若这钱还不上,他这良人身份便要留下污点,若债主上告官府,怕是会被贬为庶人。”
  杨暮客舔了舔尖牙,“你信么?”
  “小的还是信的,他所言有理有据,不似作假。”
  杨暮客坐在凳子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壶茶,自斟自饮,“他平日里装得一副佝偻模样,这又是骗谁?他身怀武艺,若当真有夺军功之念,就不该藏拙。”
  季通也坐着琢磨,“小的不好说,但总该有个理由。但那镇监的确不似少爷所言,是有意谋害我等。更何况是与寻妖司共谋阻碍少爷修行。”
  杨暮客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贫道算错了?”
  “少爷若觉着事关修行,那便要更谨慎才行。”
  “行吧。”杨暮客说完将桌上的碗拉过来,倒了半碗茶,“这时安神茶,喝了助眠。贫道虽用生气帮你治了伤,但也只是医表,不曾医里。好好睡一觉,内伤痊愈还需多休息。”
  “多谢少爷。”
  杨暮客收走了茶壶茶具,掐了个穿墙术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怀疑如同野草种子落地发芽,铲了这一株,却生根密密麻麻。即便那镇监说了实话,他也不过是个小卒子,凡俗之事跟上清门紫字辈修士搭不上,那寻妖司呢?那个鱼姬娘娘呢?当真没人欲坏修行?
  李甘只是一触即退,留下无穷疑问。杨暮客谁都信不得。
  罗朝北域边境此时已经是苦寒时节。黑风中一个黑影落下,抓起地上的一栋屋子疾驰而去。
  寻妖司乘飞舟赶到已经为时已晚,舟上之人落地后开始行科。
  安装好简易法坛后,祷告四方。阴司神官与地方神官皆可听闻。上报阴司与岁神殿。
  紫微星动,乃是胎衣地表偏移所至。西耀灵州地动,致使中州西境胎衣变化。地脉未稳固之际,人道世界本固若金汤的中州大阵出了缝隙。这天妖便是趁此际从北而入。
  寒川之上苦寒,非人可居。却为妖邪乐土。
  虾元遗祸最北端沉眠,妖国星罗棋布,彼此争斗吞噬。道门修士协同龙种曾多次北上围剿。但妖类生灵多会胎息之法,眠于深寒,无处寻找。
  反正道之动,道门这围三阙一得手段终于到了一个拐点。驱赶妖邪北上,不得作乱人间。与龙种共治海疆,防止妖精迁徙。压得越狠,弹得越高。
  这你来我往,你抓我藏游戏玩了近万年。妖国始终不曾清剿干净。反倒是偶有妖邪成道,得地仙法,甚至飞升仙界。
  天下间灵炁就这么多,道门占了西耀灵州,万泽大州,灵土神州。如今中州也要灵韵回归。这是道门的自留地,三方拱卫之下,自然不准外邪侵扰。
  正法教扶礼观坐镇于中州之西。天道宗,正法教两位真人于西耀灵州边境合道。这也是防止妖邪入境中州的手段。
  真正的妖邪,杨暮客至今都没曾见过。
  那么真正的妖邪是什么?捕食一切生灵,只求长生者,是谓妖邪。胎衣之动,让济灵寒川越发寒冷,地磁偏转大日之光,引寒流搅动。寒川之上的妖国早就准备放手一搏,入中州,吞人延寿。
  捕风居仙人落脚,便是提前布置手段。
  如今修行界济灵寒川收拢妖精势力,恰巧玄武元灵大仙入沉眠周期。浊炁之域也隐隐有扩大之势。
  所以问题回来,是冀朝真的不想攻打罗朝么?是不能打,尤其在此时,打了那便是天下大祸。
  冀朝国神泯灭了一切想动武转移内部矛盾的人。所以赵霖的子嗣尽数不留,所以宣王造反不成。
  罗朝寻妖司得了有妖邪入境的消息,整个国家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便是最南端的尤汤都接到了消息,捏了捏眉心,多事之秋,凛冬将至啊。
  尤汤传信给卉羊。在此深夜传讯,卉羊自是不会耽搁,很快便到了尤汤的宅院里。
  “卉羊,你收拾收拾行囊,京都司部刚传来消息,北境天妖现行,需抽调人员北上驰援。挑三五个最有能耐的,莫要让妖邪害了我罗朝子民。”
  “遵命。”
  看着卉羊准备离去的身影,尤汤不由得喊住他,“卉羊!”
  “方丈还有何吩咐?”
  “一路保重,本官等你归来接风……”
  卉羊站定,声音从背脊传来,“方丈且在此看好,下官定然要为我卫冬郡寻妖司显名。”
  人走后,尤汤一个人在灯光下沉默。
  他想了许多,若不是腿脚不灵便,他也想去。那日看了大可道长与守山人老李斗法。或许这消息该告诉大可道长。毕竟大可道长除恶务尽的性子,定然不会让北境的妖邪祸害人间。
  所以他决定明日去监牢探望大可道长。
  第二日天明,杨暮客正睡得迷迷瞪瞪。听见外头有人探监。他以为是玉香来了,兴冲冲地起床。结果单间外头是坐在轮椅的尤汤。
  尤汤让牢头出去,只有二人面对面。
  “大可道长休息可好?”
  “好。没人扰我清净,睡得踏实。”
  尤汤笑了笑,“下官只是按照神官判决,依律做事。还望道长莫要记恨。”
  “明白,贫道日后守规矩便是。”
  尤汤提起放在轮椅架子上的食盒,“大可道长还没用早餐吧,下官带了些食物过来。”
  “正巧,贫道刚起。”杨暮客手上灵光一闪,打开栅栏。走出去将那食盒接过来。
  尤汤本来还准备推轮子把食盒从那送餐口递过去,这回倒是免了。他也随着杨暮客进了监牢里头。
  杨暮客放下食盒,将餐饭拿出来。都是素菜,皱了下眉。行么,素的也能将就着吃。他坐下大口大口吃起来。
  尤汤一旁说,“这是今早祈福所用的餐饭。因为要行科,所以都是斋菜。”
  “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行科作甚?”杨暮客斜眼看了看尤汤。
  “北境妖患,抽调了我司几位寻妖官。我们为壮士祈福行科。”
  杨暮客停下进食,“妖患?”
  “数个屯田戍边的村庄被妖邪将人口尽数抓走。我们寻妖司要么晚到一步,要么损失惨重。大军北调,寻妖司也要随军而行。”
  杨暮客舔了舔牙缝中的菜叶,“什么样的妖怪?”
  尤汤叹息一声,“各色各样。”
  各色各样……杨暮客放下碗筷,“你先答贫道几问。”
  “道长请问,下官知无不答。”
  “你可是听了某人之言,来为难贫道?”
  “下官不曾听人命令为难道长。”
  “遇见贫道之前,你可曾被鬼神入梦?”
  “下官夜晚修持,已久无梦。”
  杨暮客舔了舔尖牙,“难不成贫道误会了你们?”
  “不知道长误会了什么?”
  杨暮客指了指隔壁,“你有个侄儿,是卫冬郡河南镇镇监。路上欲扣押贾家商会车马,而后引诱我家侍卫入百花园,后与其斗殴。六条人命因此而亡。我那侍卫被打断了胳膊,遭官府收押。贫道随你入山,灭了个魍魉便被扣了功德与阴德。你说,贫道该如何去想?”
  尤汤不知此事,听后也吃惊地看着杨暮客。“下官不知此事。”
  杨暮客端起粥碗,“你不知那便算了。继续说你要说的事情吧。”
  尤汤心有些乱,那不争气的侄子怎么弄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咬着嘴唇,“大可道长修为精湛,天赋异禀。我罗朝当下已经陷入危难之间。卉羊协同我司寻妖官北上。下官希望大可道长能助我罗朝一臂之力,不求道长拯救苍生,但求可保我司之人平安。”
  杨暮客食之无味,“你莫不是高看了贫道。贫道若有那本事,早就修庙立院,做一宗之主,何故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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