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背影和背景

  在闹剧发生之前,街道办的姑娘小王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贾张氏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咒骂不止。
  而此刻这句话从陈铭记嘴里说出来,住在这间大杂院里的人噤若寒蝉,事主贾东旭更不敢做声。
  官方从来没说不能搭出来,可是从来也没说你可以搭出来。
  官字两张嘴。
  这就是权利!
  违章建筑,估计这么说吧,在五十年代此事说小不小,其实说大也不大。
  如果贾张氏不闹,如果秦怀茹挺着大肚子出来卖惨,兴许小姑娘心一软就轻轻放过。
  可贾张氏选择了最蠢的办法。
  场面僵住。
  陈铭记还在屋外,指了指小王:“这事你们房管科的工作不到位,现在下大雨,我们不能也为难群众,等雨停了你再联系人过来把房屋恢复原样。”
  下不下雨无所谓,主要是明天市长要来,万一闯进这处院子......
  所以等两天。
  小王用力的点点头,看向贾东旭的目光带上几丝寒意,“是,主任,这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们检讨,雨停后我们马上整改。”
  贾东旭呆呆的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曾经想过举报常威家修院墙的事情,结果前两天去探望易忠海的时候被警告过:“你斗不过那小子的。”
  脑子里千回百转,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常威也拉下水。
  “哎哟,哎哟,东旭,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贾东旭慌乱着跑进屋。
  陈铭记眉头都竖了起来,略显烦躁的转头对居委会主任道:“你们也进去看看。”
  两个女人进屋,又退出来,“大概是要生了,不过羊水还没破。”
  “先送医院吧。”陈铭记摆了摆手,街道办里的几个女人也进去帮忙,打伞的打伞,扶人的扶人,乱糟糟的朝着屋外走。
  劳动队就有板车,又开始搭雨篷,铺被褥,刘海中和阎埠贵回家喊人,过了会刘光齐,刘光天和阎解成出来帮忙,拉着车朝医院去。
  贾东旭忐忑的走在车旁,感觉到自己手心被轻轻的掐了两下,拧着脖子看过去,雨篷下只有秦怀茹清亮的双眸。
  他想了会,心中稍稍安定。
  待产,生产,哺乳,这个时间里街道办大概不会上门拆屋,等熬一熬,兴许事情就能过去。
  些许杂事扰不乱陈铭记的心,他做的就是党群工作,这样的事情只算小儿科。
  看完中院,后院,回到前院,垂花门下,常威提着砂罐,常天在身侧抱着一摞碗。
  “陈主任,喝完姜茶再忙,我娘刚煮的。”
  陈铭记的脚步一顿,对下属们道:“所以我常常说,大多数的群众是贴近我们党,是拥护组织的。”
  街道办谁不知道这小子和陈铭记说话都“无法无天”,没人计较常威算不算群众,连忙笑着点头,“常威同志我们都是知道的,鼓楼街道最优秀的青年代表。”
  “你们说的客气了,赶紧来喝两口吧,立了秋,这雨水可带着寒气。”
  常天拿碗,常威倒水,街道办的人一个个上前道谢,喝茶,夸赞。
  居然放了红糖,常家是真用心了!
  陈铭记也端了一碗,小口喝着,“怎么?上次骂你一句,还真不去我那了?”
  “怎么会,最近比较忙,今天还去安定所帮忙破了个杀人案呢。”
  “杀人案?护城河那案子是你破的?”
  “当然。”常威小脸傲娇,旋即眼珠子转了转,张牙舞爪比划着:“陈主任,你是没看见那尸体,泡的都涨大了几号,身上白咔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张着嘴,舌头吐出来老长老长。”
  “肠子没爆出来?红彤彤的,爆出来能拉好长一截,血刺呼啦的。”
  “......没。”
  “脑浆子呢?红的白的夹杂在一起,乱糟糟一滩,就像是加了红糖水的豆腐脑。”
  “......也没。”
  陈铭记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喝着碗里鲜红的姜茶。
  一句话在他心里没说出来: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常威瞬间败退!
  上过战场的老兵,惹不起,惹不起!
  陪在队伍最后面的刘海中心头翻起滔天巨浪:自己以前居然敢作死跟着易忠海找常威麻烦?
  他的路子到底有多野?
  派出所长是他师傅。
  街道办主任堪比亲叔。
  再加上烈属的身份,惹不起,惹不起!
  次日。
  街道办里热烈着欢迎市长来调研,派出所里也来了一位带着两条杠的军人。
  所长办公室。
  军人面容肃穆,把一个绿色的铁皮盒子推倒常威面前,“这是老首长从抗战时期就带在身边的枪,他让我转交给你,他希望你保持一颗红心,坚持为人民服务。”
  常威回忆着老首长的面容。
  那天他亲自过来领儿子的遗骸,六十来岁的年纪已经白发苍苍,半蹲在地上抚摸着残骨,背影颤抖着,极力的抑制着心中悲痛。
  常威看了眼桌上的盒子,诚恳道:“领导,老首长的指示我一定遵从,也请您代为转达,感谢老首长对我的关心,但是这把枪我不能收,它一定是老首长的心爱之物,太贵重了!”
  军人盯着他看,指了下盒子道:“你知道这把枪拿在手上意味着什么?”
  常威的目光没有躲闪,苦笑了一声,“大概能猜到些吧。”
  军人饶有兴趣的继续问着:“既然能猜到,那你还不要?”
  常威抿了抿嘴角,认真道:“老首长说让我坚持为人民服务,我在基层工作,不需要借着老首长的威名狐假虎威。”
  军人沉默着,良久之后才露出一丝笑意,“你果然是个好的。”
  常威诧异,不解的看向他。
  “你前后两次说过的话老首长都夸过,我是军人,信的是手里的枪和帽子上的五角星,对于卖嘴幸进是一向瞧不起的,可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在认真做事,几次立功也不是侥幸。”
  常威无语,你特娘的得多闲,跑到派出所里来试探我一个小孩?
  “长者赐,不可辞,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先把枪收下吧。”军人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一辆霉军的吉普车,我在朝鲜缴获的,马上我要去东北工作一段时间,这辆车先借给你用,算是我对你感谢。”
  常威都懵了。
  系统,是不是你?
  这就是我的布加迪大威天龙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辆极为常见的威利斯吉普指挥版,四座,软顶。
  “卫民是我的小兄弟,他被害后我们一直在寻找他,要为他正名,谢谢你,常威同志,你完成了我十年的心愿。”
  说罢,军人居然起身立正向常威敬了个礼。
  常威手忙脚乱,把帽子戴好,站起身来认认真真的回礼。
  张有德在一旁默默看着,那老首长的背影这一刻只怕也成了常威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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