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抉择

  吴歌透过车窗看着街道两旁,铺子里的灯都熄了,但沿街还有不少摊贩的煤灯亮着,米粉辣、荷兰粉、甜酒冲蛋等暖食冒着蒸蒸热气。
  “饿了?要不买点什么垫垫肚子?”副官瞥了眼吴歌,女孩儿摇了摇头。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跟车来拜访完二爷,顺路就回医馆了。
  听说西北的沙客捐了个戏楼给二爷,今晚他要唱戏开场。若是来得及,她还能有幸听一耳朵。
  到了地儿吴歌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让佛爷跟副官先进去,自己则挨着戏台门口一个长头发的乞丐蹲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对面花楼上的彩灯,看了一会儿视线下移,落到了往西南而去的百姓身上。
  若不是睡觉都能听见日本人的炮声,这些人也不愿意走,背井离乡对于安土重迁的中国人来说是种折磨。
  故土难离啊。
  红府的管家笑着端了两盘果盘给他们二人,吴歌道了声谢,将自己那盘的一半倒进了旁边人的盘里。
  “六爷,我最近减肥,您帮我分担点。”
  乞丐看都不看,拿起来就吃,也不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花楼,好似隔楼望着他的心上人。
  “我看你一日三餐,长势良好,减肥就是说说而已吧?”
  吴歌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扭头瞪向斜倚在门框上的阴沉少年。这小子一见她就掉脸子,一跟她说话就抬杠,既然看不惯她就自戳双目啊!
  吴歌没好气道:“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我说要减肥就要天天说,你个橘子皮管得着吗?”
  陈皮嫌弃的哼了一声:“小爷稀得管你?以后没男人要可别到我跟前哭。”
  “没有男人我就不找,我就单着, 哎,就是玩儿!”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句嘴,都感觉十分手痒,可还不等文斗上升到武斗,戏楼里先传出了打砸声,接着不少宾客都逃了出来。
  吴歌看向陈皮:“怎么回事?”
  陈皮冷笑道:“打西边来了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送师父一个朝西的戏台,根本就不合规矩。还说朝西是为了让师父朝贡他们,这话听着我就气闷。”
  “我说过,谁也不能侮辱我师父和师娘。”少年的眼中闪过两道寒光,“师父教导过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吴歌吐槽道:“那你可真是做到了后面一句呢。”
  陈皮后面的话被噎回了喉咙里,这天算是聊死了,气得他瞪着她的目光就像要扒了她的皮。
  但吴歌还是照样皮,反正他也打不过自己o(n_n)o~
  她耳朵动了动,将四周的声音过滤掉,只专注听戏楼内的声音。
  她听到那几个闹事者竟然对佛爷言语行为上不敬,为首之人被副官用枪指着脑袋才没干出更出格的事来,但也不服不忿的喊着:“军爷,长沙九门张大佛爷是我拜把子兄弟,你敢不敢报个名号,让老子知道你是哪根葱!”
  吴歌嗤笑了一声,陈皮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里面的张启山也笑了:“我听说张大佛爷的兄弟只打日本人,可你们怎么不去前线杀敌,反而在这耍上了窝里横!”
  讨不到便宜的那伙人气急败坏的朝门口走来,吴歌出声提醒了句:“来了。”
  陈皮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看上去倒还算乖顺。
  闹事的人骂骂咧咧的走出戏楼,为首的老大穿得跟金钱豹似的,头一撇瞧见门口的乞丐直接挥鞭就打。
  正蹲着的吴歌闪电般伸出手,一下在半空中揪住了鞭子,金钱豹赶紧往回扯鞭,竟发现完全扯不动。
  他心中暗惊,这女娃娃好大的力气!
  吴歌突然松手,金钱豹倒退了两步,被后面的手下扶住。他脸上挂不住,刚欲再上,陈皮走出来挡在吴歌面前,朝他们做了个揖:“爷,夜风凉咱们快些走,小的送几位爷一程。”
  金钱豹伸手握住了自己腰后的短刀,其他手下一看,知道自家老大动了杀心,一个个看着陈皮的眼神如看死人,纷纷伸手握住了刀柄。
  “那就辛苦这位小兄弟了。”金钱豹狞笑道。
  陈皮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趁机瞪了吴歌一眼。
  吴歌朝他做了个鬼脸。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佛爷就带着副官从戏楼里出来了。吴歌一看二人脸色就知道,这事没成。
  其实也不奇怪,二月红为了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下墓,他们请他再次出山,就有些不成人之美了。
  张启山矮身丢了一枚大洋给门口的乞丐,转头对吴歌道:“顶针物归原主,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我打算再想想,先让副官送你回医馆吧。”
  吴歌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腕捏了捏:“别上火,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去做,我支持你。”
  张启山胸口一热,那声“姑姑”差点就脱口而出,硬是叫他咽了回去。
  他点点头,上了车。车子启动,透过后视镜看着吴歌越来越小的身影他心里五味杂陈。
  就算过去十年、百年、千年,这人还是一样的通透,可有几个能活到她这份儿上呢?
  二月红不是一个是非不分、轻重糊涂的人,相反革命政府起义,收编长沙地方武装,他红家是出力最多的。
  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的身上背上了家国情重,那些潇洒恣意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张启山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街边还在为生活奔忙的人们,突然就明白了吴歌执着的意义。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总要有人负重前行。
  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男人的心绪平静了下来,眼中露出磐石一样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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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歌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打算进戏楼看看。
  她刚迈出一步,余光突然扫到一抹银光朝自己飞来,下意识接在手中,发现是一枚银元。
  她疑惑的看向乞丐,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瓮声瓮气的说了句:“拿去买糖。”
  吴歌笑了:“买来给谁吃?”
  男人乱糟糟的头发下射出两道寒光,仿佛在警告她,再啰嗦就一刀砍了她。
  还能给谁?总不能是给他这个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刀客。
  吴歌明白这是在感谢自己刚才帮接了一鞭,但她这人恶趣味一上来就变得很欠,做作的朝银元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声,嘴上还卖乖道:“甭跟我客气,我保证给您买来最甜的糖,您就瞧好吧!”
  门口的管家眉头直跳:小祖宗诶!您就别多嘴了,没见到六爷手都放刀把上了嘛!
  吴歌笑着进了戏楼,可在看到坐在桌旁发呆的二月红时又收起了笑容。
  男人穿着便装,戏妆未下,听到脚步声才把目光从桌上的顶针上移开,转头看向吴歌,那双清明却带着威仪的眼在见到她时柔和了不少。
  “来了。”
  “嗯。”吴歌应了一声,“二爷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家歇息,回头我再登门拜访。”
  二月红的眼里流露出感激,他点点头:“你二姐姐很想你,经常念叨你要给你做面吃,若是不忙,明日就来窜窜门吧。”
  “好。”吴歌施了一礼后离开,半字不提顶针的事,免得二月红为难。
  两人都是聪敏之人,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有些问题能不问就不问,说多了问多了难免劳心伤神。
  走在人群中的吴歌想起了与二月红的初见,那时他跟她说交朋友他喜欢交有故事的人,因为那样的人有趣一些。而有故事的人,未必就是坏人。
  吴歌为人不在意别人评价她的好坏,但她在意别人给她的定位,二爷把她放在朋友的位置上真诚相待,她得对得起他。
  边走边想的吴歌突然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肥胖的黑猫正动作熟练的在她脚边躺尸。
  他奶奶的流年不利,竟然碰上个碰瓷滴。
  干脆一脚踩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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