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夜上海

  甲秀里。
  遣散几位女佣,免得平白引来雷池之祸。
  只是,党国的鬣狗们要是紧咬不放,他除了多拿一些财货予她们的身后事,别无他法。
  护不住。
  这也是命啊。
  一无所知的女佣们怀揣着丰厚的酬劳,手指攥得紧紧的,满心欢喜却又紧张不安的离开。
  那位宛若许仙模样的男人颔首,锁好门窗,然后站在门前碎成百只纸鹤。
  它们分成几个方向,在天空中飞翔,几个起落间。
  其中一只纸鹤脱离了对于,撞向一扇门缝,翅膀拍打着地面,努力的挤了进去。
  抖掉身上的飞尘,它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四方桌上。
  一旁的男人拿起纸鹤贴近耳边,纸鹤的嘴巴随之张开闭合。
  他听的连连点头。
  随后挥手散去纸鹤,许仙转身走向床边,他已经为敖凝霜洗去了一身的伤痕。
  体无外伤,但内在的伤势需要静养。
  他脑海中回响着她的一句梦呓:“相公,我喜欢站在你身旁。”
  草原上的雄鹰甘愿依偎在他的怀抱,变成一只叮叮当的鸽子。
  那片原本种不出玫瑰的绿地,如今为他绽放了一朵浪漫之花。
  他深情地注视着敖凝霜的侧脸。
  面容温柔似水,微微散发着一缕淡淡的花香,不复掣剑时的英姿飒爽,睡梦中的她恬静而可爱,猫咪酣睡相多于将军相。
  一时间他看的痴了,眼中再无他物。
  房间里不仅有他们夫妻两人,还安置着姑妈和秋生。
  姑妈早就醒了。
  她神色黯淡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秋生。
  心中不知道在思索着何事,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久到从敖凝霜的美貌中清醒过来的许仙,对着姑妈唤了三五声,她都没有反应。
  “姑妈?”
  “啊……”
  她回过神来,伸手将垂落的散发别在耳后。
  语气迷茫地道:“怎么了?”
  窗下临时搭建的一张床边,姑妈守着秋生,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线为她勾勒出黑色的轮廓。
  让人难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许仙关切地询问道:“姑妈,你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以后啊……”
  唇线绷的笔直,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低下头,抚摸着秋生脱去稚嫩的脸庞,满溢悲伤地说道:“等秋生醒过来,我想去香港。”
  “香港?”
  许仙松口柔荑,走到姑妈身边,蹲下身子,看清了她脸上的悲伤。
  “为什么要去香港呢?”
  香港此时属于不列颠国管辖,东方人在哪里讨不了好,
  过着下贱、穷困、麻木的生活,治安的好坏,更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国籍。
  洋人在哪里都属于尊贵的客人,其次是倭国人,最后的其他人归结于卑微之人。
  姑妈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认识陈先生。”
  许仙狐疑道:“难道是长沙的陈先生?”
  姑妈微微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接着,姑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幽幽地叹息道:“党国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即使躲在租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你还要做事,不能一直守着,我们不能拖你的后腿。”
  她打断了许仙的话,继续说道:“我不会去长沙的。”
  姑妈转过头,凝视着秋生,伸出手抚摸着他高突的眉骨,指肚划过凹陷的眼窝,与他的父亲深陷的眼窝渐渐重叠一处。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去世的哥哥,他身旁那个挽着他手臂的美丽女人。
  是嫂嫂!
  嫂嫂扑了过来,摇晃着姑妈的手臂呼喊,脸上满是焦急、嘴巴张的大大的。
  姑妈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也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嫂子。
  嫂子是温柔的江南女子,姑妈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失态,唯独一次是她历离世的那晚。
  她使劲地摇晃着自己,大声喊着:“秋怜、秋怜,你有没有事?”
  “啊——”
  姑妈还是听不清楚。
  轰!
  突然,一枚炸弹在他们旁边炸响,嫂子毫不犹豫地将她扑倒,用身体紧紧地抱住她。
  秋怜终于听清了炮声的啸声、也看到了火光、硝烟,还有那些在淤泥中挣扎、倒下,再挣扎、再倒下的战士们。
  他们嘶吼着发起冲锋,刚离开战壕就被连成线的子弹撕碎。
  在红日的映衬下,重重坠进泥浆之中。
  有几滴泥点溅射到了秋怜的脸上,她顿时如梦初醒,颤抖着说道:“嫂、嫂子?”
  她难以置信的伸出双手,想要确认一下真实,还是幻觉。
  冰冷!
  黏稠!
  当她捧起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时,发现嫂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她小心翼翼的拭去嫂子脸上的血污和淤泥,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没人,不忍心打破她温婉而恬淡的气质。
  秋怜思念道:“十几年没有见了,嫂子,你还没有睡够吗?”
  轰!
  又是一枚炮弹落在近处爆炸,气浪将她们同时掀飞。
  秋怜紧紧地抱着嫂子,但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两人最终摔向了不同的位置。
  爆炸声震耳欲聋,令人瞬间失去了方向感。
  她踉跄着爬起来,歪三倒四的寻找嫂子的身影。
  在炮弹掀起的泥雨,她崩溃的大喊:“嫂子!嫂子!”
  突然,一只沾满淤泥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给她拉进了一个坑洞里。
  一张看不清模样的泥脸,瞪着明亮的眼睛,男人急切的说道:“同志!快救救他!”
  秋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男人的泥手压在另一个人的肚子上,血液不要钱似的从指缝里往外冒。
  她忍不住转头,视线偏向重伤人的脸上,一张泥脸下面隐藏着一张稚嫩的面孔。
  比之秋生,他还要年轻几分,是个半大小子。
  “同志!”
  男人喊道,见秋怜没有动,他以为自己冲撞了这位临时来支援的女学生,声音放软,恳求道:“同志,请你救救他吧。”
  看着泪流满面的男人,秋怜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背肩的医疗包,却摸了个空。
  医疗包不见了!
  她弱弱道:“包不见了。”
  “同志,你帮我按着,我马上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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