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黄昏

  午时两刻,任发独自一人来到码头,隔海相望。
  楼大龙带走了七千人,两日的口粮。
  他说
  他要学西楚霸王。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破百二秦关,不渡乌江水。
  轰——
  任发被轰鸣声吓得一激灵,险些平地摔。
  午时三刻,反攻的号角吹起。
  他突然升起恐惧,眼睛湿润,黑暗、幽冷的海面浮现一张张模糊的的脸,
  与他脑海中一一对应青涩上家中子弟,任家、楼家一千子弟在对岸拼杀、死亡。
  只因他和楼大龙,那可怜的“家国情怀”作祟,他们默不作声的倒在了血泊中,眼底眷恋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家。
  海风湿润,平时无常的腥味让任发直犯恶心,他跪在地上不受控的呕吐,青筋暴起、面色通红,胆汁反流。
  每一声轰鸣,都会让任发颤抖,再度引发呕吐。
  直到吐无可吐,他无力的撑着身子,倒在秽物一旁,盯着炮火连天的对岸,顶不住昏了过去。
  自那以后,任发一病不起,卧床等着楼大龙的消息。
  任威勇出山,挑起了任府的重担,安抚了任府上下躁动不安的心。
  … …
  深夜,一行十几个人悄然出了任府。
  他们出了镇,拿着族长令牌过了垒起的高墙,又越过山、淌过溪水,在半山腰看见一座山村的轮廓。
  彼此在身上抹了药,去除了味儿,悄无声息的潜进了村里。
  犬吠声零星几下,便被吹箭撂倒,静了几个呼吸,见没有火光亮起,再次行动,拎着刀、上了膛,猫着腰钻进一间屋。
  三分钟不到,一行人鱼贯而出。
  凌晨,十几个人抬着一个裹着黑布、绳索捆绑的人进了任府。
  任总管在暗处全都看在眼里,一五一十的向任发禀告。
  任发精神不佳,吩咐任总管多有留意,不要让老爷子搞出人命。
  念在同族的情意,警告任尧,不要把阴师派的那一套用在老爷子身上。
  挥挥手,示意任总管退下,任发沉沉入睡。
  “爹,你为了一块地就杀了他?”
  指着地上遭受过酷刑的尸体,任发有些费解道。
  任威勇撇过头一言不语,儿子当众指责让他脸色难看道:
  “下手重了些,没挺过去是他的命。”
  任尧劝说说道:“堂弟,乱世不值钱的就是人。”
  “你闭嘴。”
  任发怒而转身,看着判若两人的任尧,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警告过你,不要拿你阴山派的蛊惑我爹……”
  “任发,你要干什么!”
  龙头拐杖重重的戳在地上,任威勇一脸怒意,呵斥道:“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还没有死——”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出去!”
  任发脸色阴沉,走出密室,唤来任总管吩咐道:“去,捉几个阴师来。”
  目送任总管步履匆匆的离开,他回望紧闭的密室,暗自咬牙。
  任尧!阴师派!你们在谋划什么!
  “长生……?”
  几个阴师双手缚在背后,跪在地上,被人用步枪顶着脑袋。
  任发坐在首位,心中悸动,琢磨着他们有几分真、几分假。
  以风水养尸,可长生。
  他是正儿八经的儒生,读过四书五经,对于阴师的说法是不信的。
  妖魔鬼怪、圣贤佛祖在九天之上,不容他不信几分。
  只是……死了还是自己吗?
  “老爷。”任总管上前低语道:“楼老爷密信。”
  任发眼睛一亮,霍然起身,连忙赶去书房,抽出暗盒,激动的展开密信。
  阿发,我们赢了!
  南方联军指挥部守卫比估测的少了五千人,他们被打的措手不及,但是反应迅速,我们深陷泥潭。
  本以为会被回援的夷人吃掉,没想到那两座山寨下山了,咬住了那两三万人。
  常南关的夷人又被守军缠住。
  我们切断他们的通讯后,三国瞬间各自为战,像无头绪的苍蝇乱飞,最终被我们撵进了大海。
  伤亡五千五百六十一人,重伤三百二十一人。
  抱歉啊,阿发……常南关守军无一幸存,均战死沙场!
  没能救出你族兄,阿发,抱歉。
  呼出一口浊气,任发像是从水池捞出来的一样,大汗淋淋。
  努力克制自己,雀跃的心情让他忍不住发出声音。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嚎啕大哭。
  “老爷,晨报……”
  任发一下收声,假装淡定的抹干眼泪,从任总管颤抖的双手接过报纸。
  展开一看,他瞬间呆若木鸡。
  晨报头条标题——“定北关今日城破!”
  “滚!”
  任发发疯似的在书房乱砸一气,咆哮着:“滚出去!”
  默默的关好门,任总管静静的守在外面。
  他们拼上所有的家底,与残军、土匪几万人的杂牌军打败了十万联盟正规军。
  号称有四十五万常备军的定北关却打不过二十万的联盟军。
  为什么?
  只要再坚持些时日,八国联军就会因为战线拉长、运输吃力,南方联军兵败而自行崩溃。
  只差一日,就差几个小时!
  “废物!”
  “一群吸血的蜱虫,腐烂、肮脏的畜生!”
  “该死的叛国贼!”
  底里歇斯的声音在任府不断传出,任发刺激的发狂,将书房一切能打砸的都砸了一遍。
  直到傍晚,声音停歇,又等了一刻钟,任总管推开一条门缝,小心向里面张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的踏入书房,掩好门。
  借着清冷月光,书房一片狼藉,出自唐朝霍仲初之手的霍器成了几瓣儿,他小心避开碎片。
  落脚之时踩到冰壶道人的墨梅图,任总管俯下身吹掉脚印。
  还未起身,听到一道嘶哑的声音:“扔了吧。”
  手一顿,不再拨画作上的灰尘,小声应是,他起身寻着声音走去。
  任发披头散发、衣服沾染着墨水,光着一只脚,靠着书架,眼神明亮。
  “清空粮仓,备齐粮草,明日一早出发常南关。”
  “阿龙回信了吗?”
  “楼老爷说服了那两座山寨,一起固守常南关。”
  “好!”
  “那我们就不能拖后腿,停止一切贸易,全力购买粮食、药品、绷带,让十三叔带走八百人。”
  “可是……”
  “没有可是!”
  任发斩铁截钉打断道:“殊死一搏!”
  他就不信了,小小的夷人真能灭了清廷!
  他们只要顶住南岸的夷人,就够了。
  南方联军重整旗鼓,再次登陆清廷南海线。
  六米高的城墙已不足三米,炮弹炸毁的窟窿被乱石、木头堵住,不变的是城墙的将士,他们握紧枪杆,凶煞的盯着谨慎推进的夷人。
  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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